我找了個租車行租了一輛敞篷車,把車篷放下,開車往哥林達市。
我沿了米拉瑪公寓走,找到了厲桃麗的汽車。我自己也找了個停車位,坐下來等候。
二點三十不到一點,一個活潑的褐色髮膚女郎,腳步很快地自公寓走出來,快步使人行道都拋在她後面,一下爬進她車子。我跟蹤她到了哥林達超級市場。
我完全是釣魚式的在跟蹤,事先一點也沒有想到要怎麼辦。
我一定要和她接近,但是用什麼方法呢?有個老辦法,故意使我的推車和她的推車,在超級市場裡輪子和輪子卡在一起,也許有用,不過還要看她情緒,再說即使成功,事後她想起來疑點重重,會弄巧成拙,我未敢嚐試。
內行人說過,世界上至少有一百萬個方法,可以用來向漂亮女郎搭訕。但是女的不願意,沒有一個會成功的。
接近超級市場入口處的停車位,都是滿的,可停車的位置都在極遠端。桃麗看看情況,把車兜了一圈沒有好位置,乾脆把車停向最遠端,最靠邊的位置。她的車右側就緊靠著一垛磚牆。她打開左車門,出來。我看到不少大腿和尼龍絲襪。
她一下把車門碰上,頭也不回,用她短快的步伐,走進超級市場。這樣走路,一定是她的習慣。
她車的左側是個空位,我把我車停進去,盡量靠近她的車,使她左面的車門也絕對沒有辦法打開來。現在,她左右兩個跑車門都打不開了。
一個四肢長大瘦長的人,把他的福特停在我車旁。
我把自己車鑰匙放進口袋,走到超級市場一角蔭涼處,開始等待。並沒有等太多時間。
桃麗手裡捧了一個裝滿食物的大紙袋走出來,快步走到她停車的位置,看到了令她傷腦筋的情況。她走向右側打開右車門,過寬的右車門雖打開,但絕對沒有辦法把身體擠進去。
她向四周看看,皺著眉,我知道她在大大生氣。
她把紙袋放下,走到我的蓬車邊上,望著沒有人在的車子,伸手到駕駛座上,按喇叭。
我等了一陣,閒逛著走出來,好像在找人一樣。看到厲桃麗,又回眼再看一下,把頭轉向別的方向。
是不是你的車?桃麗問。
不是的,小姐。我說。
她眉頭蹙得更緊了。
怎麼啦?我問:有什麼困難?
困難!她高聲地說。好像希望不止我一個人聽到:看看這個白癡怎樣停他的車?我的車門打不開,而我正好有急事。
那你怎麼辦?我問。
她看看我說:我怎麼辦?我告訴你怎麼辦。這傢伙回來你給我看到,你不相信我會怎麼辦,你也不會相信我會罵得出什麼話。不過目前怎麼辦?我們有沒有辦法把這車挪動一下?能不能把它推後一點?
我說:這傢伙可能在超市裡。我們一定找得到他。
是可以,我們可以進去用麥克風廣播找他。她說:但是我不願意。我我要給他輪胎放氣。
我說:我可以把它移動一下,假如
假如什麼?她問。
不行,不能被逮住了。我說。
逮住什麼?
把汽車接線。
她從頭到腳看了我一下,說道:要多少時間?
大概十秒鐘。
她使上她的媚勁。她問道:老哥,你還等什麼?
我說:我要被逮住的話我又要送回
她展示地分開的紅唇、潔白的牙齒,把大大的黑眼搧了兩下。幫個忙。她說:好不好嘛!
我走到車旁,賊頭賊腦自肩頭向後望望,一下跳進方向盤後,拿出我的小刀。把車子的兩條打火線摸出來,刮去一段絕緣皮,自另一口袋摸出一小段電線。把引擎點發、把車倒退出來,笑著對她說:這樣可以嗎?小姐?
她打開自己車門。把紙袋放進去,猶豫一下,故意把裙襬提得特別高,把自己滑進駕駛座上,等於請我吃了一客冰淇淋。
她把車子點火,退出來。我把租來的車子向前開回原位,開門走出來。
她向我招手。
你叫什麼名字?她問。
唐諾。我說。
她輕鬆她笑笑。我是桃麗。她說:你真好,唐諾。哪裡學來這一手?
不是個好學校學來的。小姐。我說。
叫我桃麗。她糾正。
桃麗。我說。
你為我冒險?
是的。
你真好。她再說一次,又給我一笑:你在這裡幹什麼,唐諾?你又不買東西。你是在等人?你太太在買東西?
我沒有太太。
女朋友?
我沒有女朋友。
為什麼沒有?
還沒有跟別人接觸的機會。
什麼在阻止你呢?
我自己不能控制的環境。
唐諾,說不定我可以幫你忙。告訴我,你在這裡想幹什麼?
我讓他確實看到我猶豫了一下,然後我下定決心說:要和一個收款員談談,但是又不願在大庭廣眾之間談。他們都在裡面忙著。
他們都忙得要命在那裡,而且暫時還不會有空。她說:為什麼不下班再找他呢?
看樣子,只好如此了。
她說:帶你回城?
喔不好意思。
我繞過車頭,開車門進車,她用大拇指及食指意思一下把裙襬拉下一點。拉下了十六分之一英寸,但是一放手又彈了回來。
我要回米拉瑪公寓。她說:你有問題嗎?
米拉瑪公寓在哪裡?我問。
栗樹街,三一四號。
我無所謂。每個地方都差不多。
她把車退一下,轉動方向盤,在大道前規矩地把車停死,又起步進入擁擠的車隊裡。她向我看一眼說:唐諾,你在走霉運。是嗎?
是的。
你怎麼知道給車搭線的?
喔。只是知道而已。我說。
你以前幹過這種事嗎?
我把雙眼固定看住儀表板。說道:沒有。
唐諾,你不必瞞我,那段短電線你是隨時放在口袋裡的,你又在停車場裡晃。告訴我,你想做什麼?
我把頭低下來。
唐諾,告訴我,有過前科嗎?
沒有。
你要見的收款員,上一次見他的時候是在哪裡?裡面嗎?
不是。
唐諾,你是混過的。你也知道,萬一剛才車主正好回來,看到你在做什麼,你會發生大麻煩的。你有過這項前科,是嗎?
我點點頭。
那你為什麼甘冒這個險呢?
因為你你笑了。
是我的笑,使你甘冒大險嗎。唐諾?
你的笑、你的身材、你的大腿。我說。
唐諾!
我從肩後向回望。那個竹竿樣的高個子,開了他的福特車,在我們後面第三輛車跟著我們。
我突然向車門把手摸索著說:假如你不在乎,小姐,我想現在立即下車。
說過了,叫桃麗。她說。
我要立即離開這裡。桃麗。
我是去米拉瑪公寓,唐諾。我住在那裡。
交通號誌改變。她很純熟地用她高跟鞋踩下煞車,我住在那裡。她重複道。
再見,桃麗。我告訴她:你真好。
我把車門打開,人跳出去,順便把車門甩上。
她想說什麼,但是交通號誌改變,在她後面的車按著喇叭。
她關心地看看我,但只好把車開走。
瘦長的高個子,開了福特車想找個停車的位置,但是找不到,只好沿了移動的車隊慢慢往前。
我回到超級市場,把車鑰匙自口袋拿出來,把車開回洛城,把車還給租車公司,打電話給白沙。
你現在在哪裡?白莎問。
我回城來了。我說:我去過哥林達了。
唐諾。這件案子有點怪。
你才發現呀?
唐諾,不要自以為聰明。你的秘書卜愛茜,不是你要她收集了很多剪報做參考嗎?
怎麼樣呀?
愛茜看裡面所有的人事分類廣告,想替他做點事老天。那女人你放個屁也是香的。你到底對女人有什麼特別方法?你將來怎樣對她?娶了她?我看你最好能辦到。
你堅持的話,也許我真會。我說:當然,她在公司裡就是合夥人了。
去你的。我可不願把任何渾蛋秘書娶進我的公司來。
好吧,我就不娶她。她找到了什麼?
保險公司曾經登過一段時間懸賞廣告。
怎麼說?
是一個廣告懸賞一百元,任何證人目睹八月十三,主街及第七街交叉口,後車撞前車車禍。
你怎麼知道這是保險公司登的?
一定是的。沒有別人有那麼多錢,一百元一個證人。
我說:保險公司為什麼要證人?他們已決定付錢了,證人對他們一點用處也沒有。
好吧,我只是告訴你報紙裡有什麼。白莎說:你應該看看哥林達市報紙,有什麼相似的東西沒有。
好主意,我告訴她:我會去看。白莎,我有事告訴你。
什麼?
我長了個尾巴。
真的?
是的。
你去了哪裡?
哥林達來回。
你怎麼知道被人跟蹤了?
後照鏡和仔細觀察。
唐諾,這件案子搞什麼鬼?
我不知道,我說:我目前還不知道。
你想會不會有人跟了盧騋夢到我們辦公室?
我不知道,我說:有這個可能。
那這件事的背後,一定另有情節。你要小心呀!
喔,不要緊。我告訴她:這是件簡單的普通案子。你記得嗎?你說過的,這是你夢寐以求的機會。
去他的我說過什麼!白莎隔著電話大叫道:這件事危險得都是火藥味,你也知道的!否則盧騋夢不會停在門口告訴你裡面有危險。到底他是什麼意思?
防止我鑽進我自己不能處理的情況裡。我說。
那他在給我們資料時,為什麼不告訴我?又為什麼不告訴我們到底有什麼危險呢?
我小心地等白莎把她的問題問完,這樣我的話可以對她作用大一點,我說:因為假如他早告訴我們危險和困難,你對他的收費就要相對的依危險任務收費了。所以,他是擺了你一道,一件危險任務但普通收費。這件事要他一萬元,他也會照付不誤。再說
電話那一端,意義不清楚怨聲大吼的,只有一個可能。我趕快把電話掛斷,以免白莎的大叫把電線燒斷了。
我取回公司車,開回自己的公寓,一路仔細看後照鏡,沒有人跟蹤我。
晚上、很晚的時候,我設法弄到了第二天的晨報。我看到分類廣告。沒錯,那廣告還在那裡,只是懸寬加高了。廣告是這樣的:懸賞二百五十元。任何證人目睹八月十三,下午三時三十分,哥林達市,主街及第七街交叉口,後車撞前車車禍。聯絡六九四︱W信箱。
我把廣告自報上用手指挖下,把挖下的一小塊廣告用漿糊貼在一張紙上,用支筆,在紙下空白的地方寫道:可用電話聯絡唐諾。MA六九四二三。
我用個信封,把紙放進去,照廣告上的地址寄出去。
MA六九四二三是卜愛茜的私人電話。
我打電話給她:嗨,愛茜,過得還好嗎?
唐諾,你在哪裡?有什麼事?
我在城裡。
喔。你要什麼?
愛茜,假如有什麼人打妳的電話找唐諾,你要謹慎一點,告訴那個人我進進出出,但是你可以給我留口信。假如他們問三問四,或是問我姓什麼,告訴他們我是你哥哥。
你是不是也算要住在這個地址,唐諾?
也許。
一個哥哥,和我一起住在一個單身公寓裡。有點怪吧?
好吧!我說:告訴他們我是你丈夫。
那更窘了。
那就隨你,我說:要怪還是要窘。
唐諾,還是你決定,你決定了我就照辦。
讓它怪好了。我說:告訴他們我是你哥哥。
一句話。她說。
好好睡。我說,把電話掛了。
第二天,我又去租車公司租了輛雪佛蘭四門房車,我開車到哥林達。
我一路觀看,什麼人都對我的行動毫無興趣,除了正常的交通量,沒有跟蹤我的車。我有時開快,有時開慢,沒有車固定在我見得到的地方。
我到達哥林達,買了張當地的報紙。報上沒有任何廣告找八月十三日車禍的目擊證人。
我到警局交通組,去查車禍報告。
車禍當事人賀卡德於出事次日在警局填了一張報告單,說到他曾撞到一輛車子的尾部,地點是在主街和第七街交叉口,時間是八月十三日下午三點三十分,被撞的車車號TVN六二六。車主戴薇薇,地址米拉瑪公寓,損害狀況:賀車約一百五十元:被撞的前車無大損失。
我又開車去米拉瑪公寓。厲桃麗的車子在停車場。
兩點過一點。她自公寓出來,用她特有的快而短的步伐,走向停車場。
我等她背向我時,發動車子,開向超級市場,把車停好,搶先進入市場。
桃麗進來,取了一輛購物推車,選了幾件商品,向出口收銀台而去。
我走向一個收款員,把聲音降低說:老兄,我想要開個信用賬戶。
他搖搖頭說:除了幾種規定的信用卡之外,這裡不自己開賬戶,一律現鈔。
是這樣的,我只要短時間我暫時
他搖搖頭,又說:抱歉,我們就是自己不開賬戶。從沒有開過。即使總統自己來,我們也不開戶。你沒有這幾家大信用卡,就得付現。不過私人支票可以在櫃台兌現,再來買東西,要不要見見這裡經理?
即使五元以下的貨品,也不行賒賬?我問。
他猛烈地搖他的頭。
我抬起頭來,看到厲桃麗瞪了雙眼在看我,她聽不到我們在說什麼,但是一舉一動已都在眼下。我等那收款員停止搖頭,轉身離開。
唐諾。她喊叫說。
哈囉。我沮喪地說。
唐諾,等我一下,等一下,我要和你講話。
她拋了二十元給她一行的收銀員,自己先擠出來,抓住我手臂,一面對收銀員說:你給我算一下,零頭給我好了。
唐諾,昨天你為什麼先溜了?她問我。
我我怕我自己沉不住氣。
什麼事沉不住氣?
說什麼不該說的話。
是有關你過去的?你什麼也沒有說呀!
不是是有關有關你腿的。
她大笑說:唐諾,我的腿又怎麼啦?
它們美極了。
大笨蛋!她說:你想我不知道自己腿好看呀?腿是我的一部分,我通常用它走路,但是有人對我好,我就給他看一看。唐諾你昨天給我移開了那車子,我不是也給你看了個飽嗎?
你沒有生我氣
沒有,為什麼會生你氣?
收銀員說:小姐,一共是三元兩毛。你二十元找的錢在這裡,謝謝光顧。
桃麗伸手去拿牛皮紙袋。
我猶豫了一個合理的半秒鐘,說道:我來。伸手把紙袋拿起。
我拿了紙袋,跟她走到她車旁。
拋在後面就可以了。
我把紙袋放在後座上,替她把車門拉著,等她上車。
唐諾,你現在準備幹什麼?
回舊金山去。
你見過你要見的人了?
是的。
想要的要到了?
沒有。
進來。她說。
我
進來。我帶你進城這次不准半路脫逃。
我繞過去上車。
桃麗的裙襬已經在襪帶上面了,這次她沒有做出要向下拉一拉的姿態。
她把車退出。又開離停車場。這時我又看到了昨天開福特車跟蹤我們的那個高瘦寬肩傢伙。
今天他開了一輛毫不起眼的舊順風中型車。
我們開入車流,那輛順風車在我們四車之後。
桃麗說:唐諾,你很寂寞吧?
可能。
急著希望有個女朋友可以聊聊?
也可能。
你要去舊金山,又想去闖禍?你到這裡來又為什麼?在超級市場找個工作?、可能。
因為沒有成功,你又想亂來。你要去舊金山為什麼?
那裡熟人多。
男的還是女的?
女的。
年輕的?
馬馬虎虎。
好看?
是的。
之前就認識的?她問道。
什麼之前?我問。
出紕漏之前就認識她?
可能。
唐諾,你知道會有什麼結果的。你會需要錢用,你在那裡見到一些老朋友,然後你又弄得一身麻煩,又回到老地方去。
什麼老地方?
聖昆汀。
她一面開車,一面斜眼看我。
我把頭垂下,什麼話也不說。
唐諾,我要你做件事。
什麼?
到我公寓再說。
嗯?我說,做出十分警覺的樣子。
我只是要和你談談。她說:我要對你再瞭解一些。也許我能幫你些忙,你是不是餓了?
不太餓。
但是還是餓了?
可以吃點東西。
她說:我冰箱裡還有塊牛排,我願意為你做出來,你好好坐著輕鬆地享用。我看得出你緊張過度了。你這種本性不壞的人,不應該回到那個圈子去的。
你在大做輔導事業。我告訴她。
能幫別人忙的時候,人就是應該幫別人忙的。
我暫時什麼也不說,只是看她開車。
今天喜歡它們嗎,唐諾?
什麼?
大腿呀!
它們妙極了。
她笑笑。
一路不再說話,來到了米拉瑪公寓,她又把車停在空地。
我斜眼看看,半條街之外,竹竿坐在順風車裡,也在停車。
我開門走出車子,繞過車尾,替她開車門讓她出來。
她把腿自駕駛座滑出伸到地上,東西歸你拿,唐諾。
是的,小姐。我說。
桃麗。她說。
是的,桃麗。
我一手拿紙袋,一手把門關上。我們進了公寓,乘電梯上樓。
桃麗走向自己公寓,用鑰匙開了門,說道:不要客氣,隨便就好,要不要來點酒?
最好不要。
是早了一點,她說:我會給你燒塊好牛排。
不必,我說:真的不要你忙。我
不要這樣。她說:你給我好好坐在這裡,我去把牛排放進烤箱。在烤牛排的時候,我可以好好和你談談。
我坐進她指給我的沙發椅裡。
桃麗有次序前前後後忙著。
今天蔬菜不多。她說:但是你會有好的牛排、牛油、麵包,洋芋和咖啡。牛排你愛幾分熟?她問。
生一點好。
好的。她說。
你自己呢?我問她。
我才吃早餐,還不久再說,我必須注意體重。
我也是我告訴她,自己突然停止。
她笑著說:你儘管自己去注意,和我沒關係。
她把電咖啡壺插上,把電烤箱調整好,走過來坐在我的沙發椅把手上。
你是不是在找事做,唐諾?
是的。
也許你可以替我做點事。
什麼?
一件工作。
我高興。
也許要冒一點危險。
我願意為你冒險。
唐諾,不要一直向那邊移,我又不會咬你。
我有點怕。
怕什麼?
怕我自己會衝動。
又會怎麼樣?
我也不知道。
唐諾,你太寂寞了。你太久沒有見到女人了,你不知道怎樣和她們相處了。把你手放我腰上,這裡就這樣。
我把手放在她腰上。
她向下看著我笑笑。
我把手抱緊一點。
她從沙發椅把手上滑下,坐我腿上,兩隻手抱住我頭頸。她把嘴唇吻向我的。她還真一本正經地吻起我來。
幾秒鐘後,她說:唐諾,你很好。現在乖乖在這裡等,我去看看牛排,給你好好吃頓飯。
她從我腿上溜下,走到烤箱前,用一把長叉子把牛排翻個身,放下長叉,走回來,眼睛冒火地逗著我。嘴唇半開著,門鈴響了。
她眼露驚慌,不相信地看了一下響鈴的方向,然後她輕輕自語道:喔。不好了。
門鈴又響起。桃麗一步跨向我,伸手摟住我的手臂。把我從沙發椅上拉起來,快,唐諾。她說:躲一躲,那邊有個壁櫃,到裡面去,留在裡面。不會太久的,快!
我表現躊躇。你丈夫?我問。
不,不是,我沒有結婚,別傻。是快,進去。
她半拖半拉把我帶到壁櫃,把門拉開。這是一個和房間等長的壁櫃,一半是掛衣服的,掛滿了她的衣服,另一半是壁床白天隱放的位置,另有假的櫃門可開。
我把自己擠進掛著長衣服的櫃子,她替我把門關好,她去把門打開。我聽到一個男人聲音好香,在煮什麼?
她笑著說:咖啡。
我聽到他進來,把門關上。我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而後那男的說:噯,這沙發是熱的。
當然是熱的,她笑道:我才坐在上面,你知道我有多熱。
嗯,不錯。
半分鐘之後,男的又說:做了什麼?
買東西。
有新消息嗎?
還沒有。
就會有了。
嗯哼。
我聽到她在小廚房移動,嗅到咖啡芳香,我聽到碟子和杯子相碰聲。
看到鈔票提高了嗎?
什麼鈔票?她問。
懸賞,看到車禍證人的懸賞。昨天還是一百元,今天變了二百五十元。
喔。她說。
又是長長的寂靜,然後男的說:你什麼消息也沒有?
沒有。當然沒有,鐸。任何消息我一聽到會馬上告訴你。
又靜了一下,男人的聲音說:我有點怕那該死的保臉公司。他們繼續搗蛋,會把我們一切搗垮的。
你想他們會繼續調查?
只要他們有懷疑了。他們會不惜工本的。他說:我們時間不多了。母牛有奶的時候才能擠。奶乾了擠也沒有用什麼東西焦了?
焦?
好像肉燒焦了。
喔,老天,桃麗說,快步走向廚房。男人的聲音說:搞什麼鬼?
肉燒焦的味道現在已經透進壁櫃,我也聞到了。
你在做什麼呀!男的問。
我忘了。她說:我在烤一塊牛排,你一來,我忘了。
為什麼突然想起烤塊牛排?
我餓了。
你想騙什麼人?
沒有呀,我只是烤塊牛排。老天。我在自己公寓裡,給自己烤塊牛排,不行嗎?
我聽到腳步聲重重的、有權威性的、有恨意的。
然後那男的聲音說:好吧,甜心,我還是要看一看。我要我自己來看,這裡在搞什麼鬼。
我聽到一扇門打開,又關上。我聽到桃麗說:不要這樣,鐸,不要這樣。然後是人體撞在牆上的聲音,顯然是桃麗被他一把推開了。
腳步聲走向我躲著的壁櫃。
我把門一堆,自己走了出來。
向壁櫃走過來的大男人突然止步。
你是在找我嗎?我問。
你他媽說對了,我是在找你。他說,開始向我移動。
我站著,向他看著,一動也不動。
桃麗說:鐸,不可以,鐸。我來解釋。
他兩眼瞪著我,唇上皺起憤恨。我看到他一拳揮過來,我沒有去躲,反正躲過第一下躲不過第二下,我就受了一拳。
我感到自己一下向後飄去。天花板轉了半個圈,什麼東西撞上我後腦,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醒回來的時候公寓裡焦肉香的味道尚在。桃麗用又怕又快的聲音在講話。我聽起來怪怪的遠遠的,耳朵聽到,但是不能在腦子裡過濾,不懂什麼意思。
你還不明白,鐸?這個人正是我們求之不得的人。我們可以利用他,是我選上他的,正在設法和他搞搞熟。我要完全滿意,才把他交給你。現在你把一切搞糟了。
他是什麼人?鐸粗嘎地問道,充滿了懷疑。
我怎麼會知道?他的名字叫唐諾,我也只知道這一點。他才從聖昆汀出籠。他來這裡想在超級市場找個工作。有一個收款員跟他在牢裡認識,他認為他會幫他忙,但是那人見了唐諾冷冷的。我親自見他給他打回票,所以我才把他引到這裡來。
你怎麼知道他才從聖昆汀監獄出來?
他待久了,她說:一眼就看得出了。他雖然沒承認,但那是絕沒問題的。他有過前科,出來也不久。他很需要正常的人情世故照拂。
你準備給他什麼人情照拂呢?
你一定要知道的話,我可以告訴你,我要使他不寂寞。
我也這樣在想,你會的。
我要讓他不知不覺什麼都說出來,假如是合適人選,我會把他交給你。
再說說看,你怎麼知道他是在聖昆汀?
我們見面的時候,發生的事。
發生什麼事?
我的車給另外一輛車堵住了,他把堵住我的車引擎短路,發動了救我的車出來。我知道他一定是個職業竊車高手。他口袋裡有一截電線隨時備用的。
靜了一陣,男的說:該好好罵你,不可以自作聰明。我告訴過你,我是這件事的主腦。好吧,弄點冰水在毛巾上。我們把他弄醒再說。
他們的聲音始終像來自遠方。又好像這一切討論的與我無關。
我聽到男人腳步聲,冰水滴在面孔上,而後是冰涼的毛巾敷上了額頭。有人拉開我褲子拉鏈。把長褲拉下,把襯衣向上拉,另一塊冰涼的毛巾蓋上了前胸和腹部。
我前腹的肌肉自然地收縮起來。我一下坐起來,張開眼睛,但自然的又倒了下去。
大個子彎身好奇地在看我。好了。他說:起來吧!
我試了好幾次,想用力坐起來。他抓住我肩膀,幫我坐起來,又伸出他的大手掌,握住我手把我拉起站直。
他把我重新打量一下,仰首大笑。
有什麼不對嗎?我問。
把你襯衣塞進褲子去,把拉鏈拉好。他說。
他把地上的濕毛巾撿起,向浴室的方向一甩,濕濕的啪嗒一聲落在打過蠟的地板上。桃麗趕過去,拿起來,進入浴室,過了一下回到外面,恐懼地看著我,你還好吧,唐諾?
我不知道。我說,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不要難過。那男人說:我是班鐸雷。你是誰?
唐諾。
你姓什麼?
賴。
再說說看。
賴。
癩蝦蟆的癩?
沒有病字頭。
班鐸雷想了一下,把頭和上身一起仰後笑。我懂了。他說:無賴、抵賴的賴。
不是,我告訴他:姓賴的賴。
有駕照嗎?
還沒有。
出來多久了?
我不吭聲。
說呀!他說:出來多久了?
我把眼光離開他的,我沒有進去過。
好吧,你愛這樣說就這樣。你來這裡幹什麼?
我不知道。我說:這位小姐好心想請我吃牛排。
來這裡坐下來,班鐸雷說:我有話給你說。
我不想和你說話。我不幹了,我不知道她結婚了。
她沒有結婚。班說:我們有的是小姐。你和我都有,還夠六個和我們一樣的。我不是她的。她也不是我的,我和她同事。問你個問題,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工作?
不要。我說。
為什麼不要?
不要就是不要。
你還不知道是什麼性質的工作。
我當然知道什麼性質。
你怎麼會知道?
你告訴我了。
我說什麼?
你問我要不要和你們兩個工作,我說不要。
那你要做什麼?
我希望找一個受人敬重的正經工作。
你怎麼認為我們給你的工作不夠正經呢?
你的講法不對。
他說:好,我換一種講法。
請。
你知道我是誰?
不知道,你自己說你姓班,我只知道這一些。
你知道我怎麼來這裡的?
你按門鈴。
少玩聰明,我怎麼會到這裡來的?
不知道。
我正好是昨天汽車被你搭線的人。我看你從我車裡出來,又爬上桃麗的車,我正好認識桃麗,所以今天特地來看看,桃麗為什麼請個人來搞我車子的鬼。賴唐諾,現在輪到你了。你給我好好說點老實話。
你要我說什麼呢?
喜歡說什麼都可以。班先生說:假如我是你,一定先說服我,使我不去報警。我的車有些電線還是剝了皮的。我想你是知道的,這樣對付別人的車,是犯法的。
我從眼角看看桃麗,她假裝沒有看到。
我說:我說就是了。你的車擋住了她車子的門,不移動一下你的車,她進不去她的車。
你應該到市場裡面,廣播車號找我,由我來移車。
時間不太夠了。
你一定是有事十萬火急。
是她在急。
我不聽這種解釋。
但是就只有這一個理由呀!
他想了想說:你知道我可以送你去警局,但我也可以原諒你。你替我做一件事,我們就一筆勾消,兩不相欠。你看怎麼樣?
做件什麼事?
一件須要謹慎、膽大、機智的工作。做完了不但我不在乎你亂動我的車子,而且你口袋中會多出一百元現鈔。你看這件工作如何?
口袋裡多一百元錢滿誘惑的。我說:但是,我想我不要這工作。
為什麼不要?
聽起來
因為我停下了,所以他問:聽起來怎麼樣?
聽起來像是件你自己不敢做的事。
他又大笑道:別傻了。我不是怕做這件事,但是我的身分不能去做這件事。
是什麼事?我問。
這是個好開始,他說:你開始合作了。
他伸手到上衣內裏,拿出一個皮夾,從皮夾裡拿出半張報紙,交給我。
他要的一段已經用紅筆圈出。廣告提供二百五十元獎金,給任何人能出面作證對八月十三日,下午三時三十分,發生在哥林達市,主街和第七街交叉口的車禍。
這個是怎麼回事?我問。
他說:你是這件車禍的證人。
我?
是的,你。
我搖搖頭說:我根本不在那附近,我
聽著,他說:要你聽的時候,你總是亂講話。現在你聽到,我要你好好聽,知道了嗎?
好,我聽。
這才像話。他說:你當時在哥林達,你正沿著主街在走路,你看到那次車禍。一個男人駕了一輛別克車,他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路上交通情況,一下撞上了前面的小車。前面的車子是輛輕型跑車,設計得很低、很漂亮,由一個小姐開著。你不知道車子的廠牌,只看見後面車子一撞,前車小姐的頭猛地向後一拉。你看得很清楚,但也只看到這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