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煙雲 隋亂後傳:逍遙遊下

第3章 第三章 狼群

隋亂後傳:逍遙遊下 酒徒 54300 2023-02-05
  聽著群山之間的吶喊,突厥狼騎的十分銳氣折了八分。骨托魯自知今天自己肯定討不到什麼好去,強硬起頭皮,苦撐道:有人無人,那得手底下見。光憑嘴巴上的功夫贏不了仗。咱突厥有句話,是狼是狗,露出牙齒來才算得了數!   可汗儘管來戰。只怕這次再敗了,不會像上次那樣容易回去!李旭手持長槊,滿不在乎地回應。   儘管來戰!劉季真扯開嗓子,將李旭的一整句話歸結為四個字。   儘管來戰!馬賊們狂笑不止。   他們那副目中無人的態度著實令人生氣。但骨托魯明白自己麾下的狼騎今天銳氣已失,搖了搖頭,冷笑說道:你我也算故交。今天我來,只想給你一條生路。你既然不體諒我的苦心。明日開戰,休怪我下手無情!   說罷,再不給李旭逞口舌之利的機會,轉身朝著自家隊伍呼喝了幾聲。已經衝入山谷的數千狼騎快速閃開一條通道,默默把骨托魯和他的近衛送了出去。

  明天不如今天,有種今天就打,不打就是家養的土狗!劉季真唯恐天下不亂,朝著骨托魯遠去的方向破口大罵。眾狼騎卻不再理睬他,留下一千多人原地警戒,餘者後隊變前軍,前軍變後隊,緩緩退出了山谷。雖然武士們個個垂頭喪氣,整體上的隊形卻絲毫不亂。   光這一點,便比一陣風的馬賊們強得太多了。劉季真罵了一會兒,自覺無趣,只好歸了隊,跟著回撤的博陵士卒一道進入長城。   待李旭和最後一波弟兄們並肩退了回來。李建成早已率領一干主要將領迎到了城牆下。大夥今天混戰中殺了三千多狼騎,又當面掃了骨托魯的威風,因此一個個揚眉吐氣。李旭見時德睿、韓建紘等人都跟著李建成身側,趕緊上前打招呼。待彼此間再度通報了名姓後,拱手謝道:幾位英雄不遠千里而來,這份情意,我博陵軍上下沒齒難忘。今後但有用得著我等的地方,幾位儘管言語一聲。無論是往風裡還火裡,李某絕不敢推辭!

  聽李旭說得客氣,河間郡守王琮第一個表示不滿,李將軍哪裡的話,老夫也是大隋官吏麼!吃了百姓這麼多年供奉,大難臨頭,怎有把脖子縮起來的道理?   將軍言重了。時某雖然沒什麼見識,唇亡齒寒這個道理卻是懂的。我麾下弟兄不多,比較像樣子的就這三千來號。時某將他們全帶來了。是衝鋒陷陣,還是運糧運水,全憑將軍一句話。只要突厥人一天沒退,弟兄們就聽你一天號令!尉氏大總管時德睿跟在老郡守王琮身後,笑著回應。   照理兒老時我們哥倆兒早就該來!鹽山寨主韓建紘說話更為乾脆,一上來就開門見山,但我們哥兩個與官軍做對慣了,如果沒人引薦,冒昧進入您的地盤,難免會被當賊打出去。所以就一直等待機會,恰巧謝兄弟給你押糧從運河上經過。我們兩個一核計,就跟著謝兄弟來了!

  當年你殺我,我殺你,殺來殺去。亂的是自家,笑的是外人。突厥狼騎刀下,又幾時分過咱們誰是官軍,誰是綠林好漢!說起彼此之間的舊日恩怨,李旭也好生感慨。   時德睿嘆息著搖頭,也倒是。這些年除了死人,咱們啥都沒撈著!不過若不是官府逼得人沒法活,大夥誰願意造反?   韓建紘也嘆了口氣,坦誠地說道:大將軍休怪我等說話直接,如果是為了昏君,我等才不鳥這個仗。他不讓我們活,我們自然不能等死。但狼騎來了是另一碼事。我們兄弟之所以敬你,也是因為你站在長城上!   這些過去的是非恩怨,一句話兩句話肯定分不清楚。站在李建成和李旭角度,時、韓等人都是土匪,官軍剿匪天經地義。但站在後二人角度,他們卻是在替天行道,二李反倒是助紂為虐了。

  過去的事情,咱們就這樣算了。李旭用力揮了揮手,繼續道,到了長城上,大夥便都是兄弟!   對,就這麼說,長城之上,大夥都是兄弟!過去恩怨,一筆勾銷!時德睿、韓建紘兩個異口同聲。   大夥相視而笑,昔日過節俱拋到九霄雲外。李旭轉過頭,將目光看向謝映登,就憑你帶來的這兩員大將,我也得好好謝謝你。好兄弟,你是今日擅自亮出瓦崗旗號,不怕李密怪罪麼?   他領兵征戰多年,目光早就被鍛鍊得精準無比。進入長城後粗略一掃,便看清楚了援軍的大致數量。河間郡守王琮帶了大約一千三百左右郡兵。在尉氏一帶割地自保的綠林好漢時得睿帶了三千綠林精銳。鹽山寨主韓建紘麾下人數和時德睿差不多,但嘍囉兵們的裝備都非常簡陋,一看就是過慣了窮日子的。幾路援軍中,瓦崗軍的人數最少,滿打滿算也不過五百人,卻是個個身強體壯。

  以李密的張揚性格,若是不計過去恩怨派人來援,肯定不會只派區區五百人。所以李旭一猜便知,謝映登是從徐懋功那邊借著護送軍糧的理由偷偷跑來的。根本沒經李密的允許。他今天擅自於突厥人面前亮出瓦崗軍戰旗,萬一被有心人彙報上去,恐怕會惹上不少麻煩。   沒事,大將軍沒聽說過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麼?謝映登毫不在乎地搖搖頭,笑著回答。況且,我這次來,便沒打算再回瓦崗去。至於懋功那邊,你更不用替他擔心。只要他不回瓦崗主寨,李法主就不能將他怎麼樣!   沒等謝映登把情況介紹完,劉季真在旁邊早就等得不耐煩了。不由分說擠到李旭面前,大聲抗議道:傻小子,你們囉嗦完了沒?咱家麾下的弟兄,可是昨天晌午直餓到現在了!

  劉兄勿急,稍後我便派人安排弟兄們的食宿!李旭見狀,趕緊拉過劉季真,先向對方賠罪,然後將其向大夥介紹道:這是我當年在塞上販馬時認識的好朋友,一陣風大當家劉季真,呼韓邪大可汗的嫡系後人!   見過劉大當家!李建成、謝映登、時德睿等人早就聽說過一陣風的大名,紛紛走上前,向劉季真抱拳問候。   見過,見過幾位英雄豪傑。劉季真立刻換了一副忠厚老實的表情,抱著拳四下做羅圈揖。客氣話我也不會說,反正仲堅的兄弟,就是我老劉的兄弟。今後並肩作戰,大夥衝在前頭,老劉我絕不會落在後尾!   願與劉大當家生死與共!眾豪傑笑著回應。   生死與共,生死與共!劉季真咧嘴大笑,你們中原人,就是會說話。一個詞,比我老劉囉嗦一堆都準確!轉頭望向自家弟兄,他的臉上笑意更濃,用力衝人群招了招手,得意洋洋地喊道:妹子,親大妹子,過來拜見李大將軍和眾位中原豪傑。你不是不相信我會有李大將軍這樣的朋友麼?怎麼著,這回我把他拉過來了,你到底信還是不信!

  人群中立刻響起一陣哄笑。在大夥善意的笑聲裡,有名身穿褐色皮裘,頭戴黑色圓盔的高挑將領走了出來,朝著李旭盈盈下拜,久聞李將軍威名。民女上官碧這廂有禮!   上,上官姑娘不要客氣!李旭被劉季真弄得好生尷尬,紅著臉躬下身子,還了一個長揖。   看見了沒,我說過我的好兄弟性子與別的鳥人不同。即使當了官兒,也不會擺狗官的架子吧?怎麼樣,這回你服氣不服氣?劉季真可不管李旭尷尬不尷尬,扯著嗓子繼續賣弄。   常言道,龍生九子,九子各不相同。更何況是劉大哥的好兄弟!上官碧嫣然一笑,文縐縐地回敬了一句。   龍生九子,各不相同。是讀書人用來比喻一母同胞兄弟,品行卻相差巨大的。上官碧用在這裡,一語雙關。表面是稱讚李旭平易近人,不像大隋朝其他官員那樣喜歡擺譜兒。暗地裡卻是在譏笑劉季真性子粗劣,與李旭雖然是朋友,卻根本與對方沒法相提並論。

  李建成、謝映登等人聽明白了,咬著牙偷笑。劉季真卻根本不理解龍生九子的含義,以為對方在奉承自己血脈高貴,心中更覺痛快,點了點頭,大聲道:就是,就是,我劉季真乃呼韓邪大單于的嫡傳血脈,我這好兄弟李旭,是長生天指定的聖狼附離。說到這兒,他突然停住話頭,對著李旭追問道:對了,仲堅兄弟。聖狼不是只有一個麼?怎麼骨托魯又弄了五頭銀色的畜生來?   上次骨托魯跟著始畢可汗一道南侵。部族視為聖狼的甘羅卻是我的朋友,不肯給他幫忙,弄得他士氣大喪。他吃了一次虧,所以這兩年不知道用什麼手段,硬湊出五匹銀色的狼來!李旭知道草原民族對聖物素來看得重,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解釋。   怪不得那些牲口滿身晦氣,看上去根本沒有半點聖潔模樣!劉季真恍然大悟。為了讓大夥聽清楚自己的結論,他刻意將聲音提得很高,冷笑著補充道:如果聖物可以憑人力養出來,又怎能稱得上聖物?骨托魯擅自篡改長生天的旨意,早晚要被長生天收拾。大夥等著瞧熱鬧吧!

  這廝看上去瘋瘋癲癲,倒也是個貌粗心細人物!聽完劉季真的話,一直在偷偷觀察眾人的李建成心中暗想。自打眾豪傑出現後,他便在心中盤算,哪些人值得結交,哪些人將來可能有機會收歸帳下。越是看,心裡越是歡喜。   李旭自然不必說,建成對其志在必得。與李旭走得最近的謝映登既然不想回瓦崗山了,不知道唐王府開出什麼條件,才能招攬得到他?就憑此人當機立斷亮出瓦崗旗號的果敢勁兒,就能肯定他是個有勇有謀的。河間郡守王琮是個厚道人,當地方官可以讓上司放心。時德睿和韓建紘兩個出身差了些,可聽其言辭,也是兩個敢做敢為的。剩下這些,李建成把目光又轉向劉季真背後的馬賊們,這些人的身手個個了得,稍加訓練,便可成為一支精銳。還有那個上官碧,好一個女中豪傑,真的是巾幗不讓鬚眉。望著對方那雪白的脖頸和花一樣的笑容,不知不覺間,李建成的目光竟有些發直。

  按照先前分工,負責大夥糧草輜重的主官本該是建成。李旭等了一會兒見他沒反應,只好替他代勞。快步走到眾豪傑當中,笑著說道:大夥遠道而來,一路辛苦。涿郡地方偏僻,拿不出什麼好吃的來招呼。就請跟我去軍中隨便吃些酒水吧。麾下的弟兄們,儘管交託給心腹帶著,然後跟著我的左司馬時德方走,將營盤紮好後,他會將米糧逐個給大夥送去!   說罷,從身後的幕僚當中拉過時德方。親自將其向眾豪傑引見。待介紹到時德睿這兒,對方看了看李旭的臉色,突然笑了起來。   有件事情不該瞞著大將軍。這廝!時德睿手指身穿三品武官服色的時德方,滿臉得意,這廝是我的堂兄弟。但我們兩個自幼性子和不來。我嫌他窮酸,他嫌我粗野霸道。自從他入了大將軍的幕府,我就再沒鳥過他!   這事兒,我早就聽德方說過。難得你們兄弟重逢,找機會多聚聚。不過話說回來,想通過德方多給你手下的兵開小灶,可是門也沒有!李旭伸手拉過時德方,毫無芥蒂地說了幾句玩笑話。   哪能呢,你也把俺老時太看扁了。俺兄弟眼下是老時家最大的官兒。我這當哥哥的不能給他幫忙,卻也絕不敢添亂誤他的前程!   有時大總管的親兄弟做紐帶,眾豪傑跟李旭的關係又被拉近了一步。都放心將麾下弟兄交給了時德方,由其負責分派紮營地點,增添補給。過了片刻,李建成也被陳演壽強行從失神中扯了回來,走到眾人面前,笑著許諾道:這回我從長安來,搬空了大隋武庫中的兵器鎧甲。諸位遠來是客,我和仲堅也拿不出什麼好的見面禮。每家贈送五百把橫刀、三百副牛皮硬甲。待會兒安頓停當後,諸位儘管派人到我家長史,陳老前輩那邊去領。   綠林好漢手中,最缺的便是正規兵器鎧甲。因此聽完李建成的話,個個喜出望外。多謝世子仗義!眾豪傑一齊肅立拱手,看向對方的目光,也由陌生變為熟絡。   不必客氣!李建成非常大氣一擺手,笑著補充道:不是說要同生共死麼,有了趁手的兵器,弟兄們也能多殺幾個敵人!   說罷,他快速用目光向某個方向瞧了瞧,然後又快速地將心思收了回來。      這唐王世子還真有些眼光!看到李建成有意無意之間總向上官碧那邊描,劉季真在心中暗自偷笑。只可惜俺家妹子是匹野馬,想靠近她,自有你的苦頭吃!   一陣風名義上歸劉季真統屬,實際上內部結構非常複雜。細分起來,六千多人能分出三十幾個綹子。大的綹子不過五百多人,小一點的連一百人都不到。這些人平素各賺各的錢,很少溝通。遇到實在解決不了的困難時,才會聚集在一起共同面對。   此外,各綹子的頭領也不盡是漢人。有突厥人、有鮮卑人、有奚人、有匈奴人,反正當了馬賊後,大夥便與自己原來的部落脫離了關係。由於各民族混合,所以馬賊們的婚喪嫁娶等風俗也與中原和草原俱不相同。基本上是綹子中那個民族的人多,就類似於哪個民族,並且還要受其他民族些影響。   像上官碧這種鮮卑大姓,雖然說得一口流利的中原話,甚至能熟讀漢家典籍,其族中某些規矩,連劉季真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都有些受不了。所以明知道李建成一見驚豔,卻不說破,等著看對方吃苦頭。   當天下午,李旭在自己的帥帳外擺了酒,款待各路英豪。因為他是大夥公推的主將,所以坐了正座。李建成在左上首相陪,接下來陳演壽、張江、方延年、雷永吉等人按照目前各自的官職,一路排了下去。右側位置,全部留給了前來助陣各路豪傑。眾都是一方諸侯,誰也管不著誰,推讓了半天,最後在謝映登的建議下以年齡的高低順序落座。   由於受到人才稀缺的困擾,李旭的中軍帳前還從來沒有如此熱鬧過。這回卻被擠了個滿滿當當。各路豪傑幾乎每人都帶了數名心腹將領,看上前英姿颯爽、朝氣蓬勃。   我中原有如此多英雄,還怕他突厥來欺?李建成看得高興,舉盞祝辭。賀李將軍,祝大將軍帶領大夥,一戰破賊!   賀大將軍!眾人同時舉盞,帶領我等一戰破賊!   一戰破賊!李旭雙手捧起酒盞,高舉及眉,一口飲盡了。然後將酒盞橫過來,盞底對著眾人亮了亮,再舉正,緩緩放下。   破賊!眾將領與豪傑們互相學著對方的模樣,舉盞,飲酒,然後放下酒盞,坐正身軀。   能得諸位傾力襄助,李某定然不叫狼騎跨過燕山!請飲此酒,來日攜手殺敵!李旭舉起第二盞酒,向大夥致意。   不叫狼騎跨過燕山!陳演壽領頭,眾將領和眾豪傑轟然回應。   三巡過後,眾人到達眼花耳熟境界。豪氣開始伴著酒勁一道向頭頂升騰。在座豪傑中,有很多是沒跟狼騎打過交道的,上午時雖然在長城上遠遠地看了一眼,卻沒覺得對方有多大本事。無非是人數眾多一些,盔甲兵器整齊一些罷了。可論盔甲兵器,誰能比得上大隋當年三十萬府兵。三十萬府兵攻一座遼東城都久攻不克,憑著萬里長城,骨托魯還不是等著鎩羽而歸麼?   話說起來容易。但阿史那家族能在草原上稱雄多年,自然有幾分真本事!劉季真聽幾個來自時家軍的大頭目說得輕巧,有些不滿地提醒。   想必是山中無老虎!幾個山寨頭目顯然喝得有些高了,不顧劉季真從長城外被骨托魯追到長城內來的感受,大咧咧地道。   草原上沒有老虎,但有的是蒼狼!坐在劉季真身邊的一陣風頭領馬二寶皺起眉頭,冷冷地道。但群狼面前,任何猛獸都得避讓。   那不盡然,白天時,五匹蒼狼,都沒敢奈何李將軍!時家軍頭目嚴明復撇著嘴接茬。   眼看著雙方就要吵起來,坐在他們對面矮几後的周大牛趕緊走上前調停。幾位將軍都不要急。咱們今天只管飲酒。明天到了戰場上,伸伸手就知道敵人的斤兩了!   對,今天只管喝酒。明天酒醒了,兩軍陣前見真格的!一陣風當中的馬賊哪裡受過這等氣,舉著酒盞叫勁兒。   喝酒,是爺們的,戰場上見!時家軍將領不能不給剛剛單挑擊敗敵軍將領的周大牛面子,一邊喝酒一邊嘟囔。   雙方暫且放下了口舌之爭,心裡面卻都憋下了到戰場上把這口氣找回來的心思,因此越喝氣勢越盛。恨不得把酒當成敵人,先比出個高低上下來。老長史陳演壽私下裡察覺了,也不干涉。   酒宴罷後,天色已經發黑,李旭與建成結伴送眾豪傑回去休息。然後又派人將謝映登請到自己的居所,另開一桌小宴。李萁兒以女主人的身分出來與謝映登見了見,敬了盞酒,然後藉口家中有事退了下去,把空間留給兩兄弟一敘契闊。   你怎麼來得如此快,我算著至少還要半個月,懋功送的軍糧才能到達長城?李旭給雙方面前的酒盞倒滿了酒,然後笑著追問。   為了避免羅藝中途打劫,他曾經派了一哨人馬前去接應來自黎陽的糧草。如今接應的人沒回來,謝映登卻先回來了,這個結果著實出乎人的意料。   很簡單,我直接從運河轉薊縣,然後沿桑乾河北上懷戎唄!走的幾乎都是水路,船行得雖然慢,總比肩扛手抬省工夫!謝映登詭秘地一笑,邊飲邊答。   水路!李旭聽得身體一晃,好半天才緩過神來。難道是羅藝放你過來的麼?他怎可能放你過來?   在上一次雙方交手時,幽州軍的年輕將領被李旭陣斬了一半。所以虎賁鐵騎中的老將軍們無不恨博陵軍入骨。   就在五天之前,小翻山上的弟兄還報告說,居庸關的幽州軍又在增兵。與骨托魯決戰在即,羅藝不抄博陵軍的後路,李旭已經覺得慶幸了,哪敢再指望對方給自己讓開一條水上糧道出來?   當然是水路。我手裡可有幽州軍少當家羅成親手寫的通關文牒,身邊還有時德睿、韓建紘、王琮的兵馬護送。羅藝如果不讓我平安通過,就意味著同時把河北群雄得罪了個遍。過後瓦崗軍內有沒有人找羅成麻煩,他也難以預料!謝映登喝了杯酒,滿臉得意。   他說得高興,李旭卻聽得更迷茫了。羅成敗給自己後,負氣南下,博陵軍幾乎是暗中護送著這個驕傲的少年離開的。按當時情況看,羅成混不出頭來則已,發跡之後,肯定要帶兵回來一雪前恥。又怎可能不計前嫌地從他老爹那給博陵軍討人情?   你也不用謝他。按理說,他需要謝你。你們之間的恩怨已經扯平了!謝映登伸出兩個手指頭,在李旭面前輕輕搖晃。他搶走了你未過門的老婆,覺得理虧。到黎陽找我時,恰好看到我準備糧船。所以就不聲不響地寫了封通關文牒給我,又給了我一個玉佩做信物!   我老婆?李旭用力看了看謝映登,以確定對方沒說醉話。萁兒就在後宅,二丫故去經年。其他能稱得上是他妻子的人,根本不存在?讓羅成又到哪裡去搶?   是襄國公主。謝映登見李旭額頭上已經快開始冒煙,聳聳肩膀,給出答案。羅成領兵去抄王世充後路,結果半路上看到一夥人簇擁著一個女子在跑。他以為強盜打劫,就仗義將那女子搶了下來。過後一問,才知道那女子不想嫁給王世充的兒子,所以逃婚在外。而追捕她的人,正是王世充帳下的親兵!   簡直越來越亂了!李旭知道王世充負責護送楊吉兒北上,半途卻找藉口留在了河南。卻未想到王世充膽子大到可以把楊廣的旨意不放在眼裡,強給自己兒子娶公主為妻子的地步。如果事實真的如此,想必楊廣麾下臣子的控制力更加薄弱了。原來他的命令還能在江都附近得到執行,現在,恐怕能不能出得了皇宮都很難講了。   羅成那小子長得英俊瀟灑。襄國公主又沒說清楚自己是誰,所以兩人越看對方越順眼,便稀裡糊塗成了親。後來羅成帶公主與大夥見面,公主卻不肯給李密敬酒。弄得雙方都很難堪。有心人仔細一打聽,才明白羅成稀裡糊塗成了駙馬爺!   如此,倒也省得她在外顛沛流離!李旭終於弄清楚了前因後果,感慨地說道。他與公主從來沒見過面,所以也不會有什麼感情,更不會傻乎乎地覺得自己被人戴了綠帽子。但據他對李密的瞭解,楊吉兒當眾給李密下不來臺,後者肯定會找機會報復。更何況羅成有了駙馬和幽州大總管之子雙重身分後,地位陡然提高,已經威脅到了李密的大當家寶座。   想到這兒,他又忍不住擔心地問道:羅少將軍偷偷在我和他父親之間穿針引線,難道不怕李密找他麻煩麼?羅藝呢,他就那麼容易聽了兒子的話!   羅藝不想同時得罪太多的人,也不想給自己兒子添麻煩。更重要一點是,幽州軍內部對你抵抗突厥的事情,爭論很大。我經過薊縣時,羅藝自己也舉棋不定。所以就做了順水人情,放了糧船一條通路!至於李密,他目前還不知道情況。知道後,也奈何羅成不得!   此話怎講?李旭驚異地追問。白天時謝映登所言將永遠不回瓦崗,已經讓他隱隱猜到,瓦崗軍肯定又出了大變故。再加上羅成修書這檔子事情,可以預料,瓦崗軍內部面臨的問題肯定比所有人設想都嚴重得多。   提到瓦崗,謝映登臉上的笑容便慢慢消失了。他先是長出了口氣,繼而連乾了幾大盞酒,想說,又不知道該從哪裡提起。猶豫了好半天,才搖著頭道:瓦崗?自從翟大當家死後,哪裡還有瓦崗啊。還不是李法主帶著一爐香在裡邊虛應故事。看著煙很盛,來陣風,也就散了!   怎麼會這樣?李旭聽謝映登說得離奇,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李密殺翟讓,必然會影響瓦崗內部團結。但作為縱橫河南多年,屢屢將官軍打得丟盔卸甲的大綹子,瓦崗軍也不是短時間就能敗掉的。但按照謝映登的說法,眼下其卻成了個空架子,只要隨便有人一推,便會轟然倒塌於地。   別人的安危李旭不想管,如果瓦崗軍真的完蛋了,秦叔寶、羅士信、徐懋功的未來怎麼辦?特別是秦叔寶,他已經快五十歲了,好不容易才被李密賞識,封了個內衛大將軍的官職,瓦崗山倒了,齊郡也歸不得了,他要流落到哪裡去?   還不是被李法主忽悠了!謝映登又喝了一口酒,悻然道:當日你說李密那人徒有虛名,大夥還不相信。畢竟你是官軍,我們是土匪。你說的話,未必安著什麼好心。可誰知道,此人不但徒有虛名,而且心胸狹窄。翟大當家將自己的位置都拱手相讓了,他卻為不相干的人幾句混話,從背後砍了翟大當家!   這事兒我聽說過,還以為懋功也死到那廝的手裡。老天有眼,懋功命大!李旭也飲了一口酒,拍案嘆息。   不是懋功命大,是外邊弟兄的人來得快。一刀沒砍死,如果當眾再補第二刀,肯定會犯眾怒!謝映登氣得直撇嘴。他殺了翟大當家,砍傷了徐二當家,強力壓服單雄信。虧得咱們這些人還曾經拿他當真命天子。如果真命天子都是這個德行,還不如當初跟著楊廣混呢。好歹不擔心挨黑刀!   陛下的確肯推赤心待人。前提你必須是被他視為心腹。大隋朝內部的事情,不比山寨簡單。有時候陛下都無能為力。我當年總覺得只要朝中無昏君,百姓日子就會好過。後來自己治理一地才知道,光主事兒者一個人不昏是沒用的!得想辦法讓所有人都不敢肆無忌憚地胡鬧!李旭想了想,以親身經歷為例子點評。   的確如此。想李密剛上瓦崗時,也是夾著尾巴做人。是弟兄們自己非要將他抬過頭頂去,結果將他抬上去了,他便露出了本性!是我等自己給脖子後安刀子,怪不得別人!謝映登又是失望,又是傷心,一盞盞酒灌下肚子,一聲聲嘆息從喉嚨裡向外冒。   他今年還不到二十歲,鬢角之處已經見了白髮。想必是憂心過度,傷了血脈。接連灌了自己數盞酒後,謝映登咧了咧嘴,繼續說道:倘若他殺了翟大當家,大權獨攬後,能帶著大夥走正路也罷了。頂多說他私節有虧,大事無過。誰料,那件事沒過幾天,他就趁著程知節在外領兵打仗,沒回來的機會,把瓦崗上下的職位調了個遍。等程知節聞訊趕回來了,山寨也不再是山寨了。完全按照大隋官府那一套來,連金墉城內魏公府邸的規格,都比照洛陽的行宮來修。程知節問他為什麼這樣做,他說是為了給大夥充門面,別讓天下英雄小瞧去。若是修了宮殿就能折服天下英雄,這江山世代還不應該都是大秦的!   還不如陛下!李旭撇嘴冷笑。楊廣雖然開鑿運河,弄得民間疲敝。但運河的開通,主要是為了向北方前線輸送糧草物資,而不是單單為了擺闊。而李密不過剛剛於河南落下腳,連天下還沒得到呢,已經開始揮霍。   我們私底下也這麼議論。但大夥的軍權都被李密收了,誰說話都硬不起來!謝映登繼續搖頭苦笑。他不肯信任瓦崗原來的弟兄,手下又沒有幾個會打仗的,所以被王世充逼得節節後退。再後來,連柴孝和、鄭德韜、楊德方這些二半吊子都戰死了,只好親自披掛上陣!   那不更要吃虧?對李密的領兵才能,李旭是深深領教過。碰到絕頂的庸才,憑著偌大的名頭,李密還能抽冷子打個漂亮仗。碰到一個按部就班的將軍,或者一個領兵高手,李密肯定半點便宜都從對方那撈不回來。   可不是!謝映登苦笑了幾聲,憤懣地回應,跟王世充打了三仗,輸了兩次。自誇是互有勝負,卻把家底越打越薄。不得不從洛口倉裡拿出糧食來,就地招兵。招了兵,又捨不得拿錢財發軍餉。懋功勸他目光且放長遠,精兵簡政,以圖未來。他反而惱懋功多事,藉口黎陽缺人鎮守,將懋功從主營徹底趕了出來。趕了懋功,又怕程知節鬧事,乾脆讓程知節與秦叔寶一道做內衛將軍,官職給得雖然高,部曲卻一個都沒有!   我倒是高興他能讓懋功出來。李密那人心胸狹窄,離他遠了,反倒安全!李旭想了想,笑著勸解。你也別太難過,懋功在黎陽,不也已經立下足了麼?   不一樣。懋功即使在黎陽站穩,瓦崗也不再能回到從前。天下形勢已經大變,機會一失去便不可再來。懋功心裡清楚這些,他之所以還繼續撐著,不過是想將來讓大夥敗了後,有個落腳點罷了。   雖然一直以剿滅瓦崗群寇為目標,當聽聞這支曾經縱橫河南的勁旅已經落到如此地步,李旭心裡還是感覺有些茫然。那你將來要往哪裡去?用手推了推謝映登,他試探著問,如果此戰打贏了,不如就留在我這裡吧。我這邊正缺人手?   你,仲堅兄,你也想問鼎逐鹿麼?謝映登醉眼乜斜,似笑非笑。   打完了這仗,你看我還能剩下逐鹿中原的本錢麼?李旭苦笑著搖頭。我這幾年,幾乎一半時間在打仗,民間就沒休養過。要是常勝不敗也罷,一旦戰敗,同樣沒有東山再起的本錢!   仲堅是個愛民之主,卻不是個可混同宇內的梟雄。你的性子,缺那股豁出去的狠辣勁頭!可你不出來收拾殘局,天下又該亂到什麼時候?謝映登的手指前伸,幾乎頂到了李旭的鼻子尖上。你知道麼,我來之前,已經有消息傳了出來,你的陛下已經死了!大隋,咱們白天口口聲聲說為之奮戰的大隋,其實已經不存在了!   哢嚓一聲,半空中猛然響起一個驚雷,擊得整座軍營搖搖晃晃。      楊廣死了?大隋亡了?李旭的身體晃了晃,半盞酒水全灑在了自己的手上。但是很快,他便從震驚中緩過神來,放下酒盞,甩了甩濕淋淋的手。然後站起身,向謝映登長揖及地,多謝師弟將此事告訴我。但決戰之前,還請師弟盡量將消息隱瞞,以免動搖了我軍軍心!   這個不勞你叮囑,我自有分寸!謝映登不敢受李旭的揖,側身擺手,但師兄也該早做打算,以免事後匆忙!   無論陛下在與不在,眼下這仗都得打。我守長城,本來就不是為了陛下!李旭苦笑著將自己面前的酒斟滿,然後向空中潑出半盞,彷彿在祭奠某個不甘心離去的靈魂,至於大隋,在年前已經亡了。又何須再為它難過!   說罷,他將剩餘的半盞灑在了地上。跌回自己的胡凳,臉上的表情再也看不出半分波瀾。   見到對方如此鎮定,謝映登反倒茫然了起來。他這回主動請纓押送軍糧到涿郡,一方面是為國守疆土。另一方面,也存著待突厥狼騎撤去後,如果博陵軍能保全下來,便借李旭之勢實現自己平生之志的主意。讖言說代隋者必為李氏,如果擊敗了突厥,李旭的聲望一時無兩,難保讖言最終不是落於此子頭上。   再者,放眼此刻天下英雄,不是格局太小,就是陰狠毒辣之輩。像李旭這樣既擁有強大武力,又能善待部屬和百姓者,幾乎沒有第二人。輔佐李旭做了中原之主,總比讓李密、王世充、李淵這些混帳東西搶了皇帝寶座的好。至少從先前的表現上看,李旭是個可以共患難,也可以共富貴的英主,不會做那些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的勾當。   但這些話,需要找個合適的切入點。李旭的武藝雖然出自江南謝家,但他的師父卻從來沒告訴過李旭自己的真正身分和姓氏。其既然放棄萬金之軀,躲到塞外部落做一個銅匠,肯定就不會再理睬什麼謝家、王家的是非。師門這層關係用不上,能激發李旭雄心和野心的,也就剩下了楊廣當年的君臣之恩。可目前看來,李旭對楊廣的恩情,也看得非常淡然。也許他上次實在被大隋朝廷傷透了心。也許在他心裡,楊廣和大隋都早就死了,活在江都的,不過是個軀殼而已。   賓主二人都有些心不在焉,餐桌上立刻冷了場。數支蜂燭吞吞吐吐,火苗跳動的聲音烤得人口乾舌燥。片刻後,李旭嘆了口氣,自斟自飲。謝映登咧了咧嘴,卻也跟著嘆了口氣,將酒盞舉了舉,一口悶乾。   李旭搖搖頭,將自己和客人面前的酒盞再度斟滿。謝映登看了他一眼,端起酒盞,乾了,然後伸手去抓酒罈。他的酒量遠遠不及旭子,相對著飲了數盞悶酒後,舌頭便慢慢大了起來,呼吸聲沉重急促,聽上去像冬天裡的北風。   師兄,師兄難道一點兒也不難過?他斜睨著醉眼反覆打量李旭,越看越覺得氣悶,你的陛下當年待你不薄,高官顯爵,重兵大權,還曾經把楊堅的金刀賜給了你。難道你一點也不想著領兵給你的陛下報仇?   映登是說,我有足夠的藉口討逆吧?李旭快速接過對方的話頭,拿著金刀號令群雄,誅殺宇文化及兄弟。然後擁立新君,挾天子以令諸侯!   謝映登被人一語戳破了心事,臉一熱,索性將自己的看法和盤托出,你手裡有大隋開國之君用過的寶刀。借此號令天下,群雄沒理由不答應。宇文化及兄弟手中的兵馬只有五萬出頭,其中能戰者,大部分還出身於你當年帶過的雄武營。待鏟除了宇文氏之後,憑著守衛長城和討伐叛逆兩樣功勞,天下還有誰威望大得過你?你想做天子便做,即使念著楊廣的舊恩,周召之位也是跑不了的!   可我分明記得。昔日群雄無不罵陛下是昏君。罄南山之竹,書罪無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李旭直直地看著謝映登,順口引用了一句來自瓦崗山的討隋檄文。   當年李密麾下的記室參軍祖君彥為了打擊隋軍士氣,大筆一揮,寫就了《檄洛州文》。文中列舉了楊廣鴆父、淫亂、貪婪、好戰等十項大罪。從血脈、品行、天象和圖讖四方面論證了隋朝的國運早該斷絕。該文語言華麗,氣勢雄渾,傳檄諸侯後,的確為瓦崗軍的舉動增色不少。   可如果按照祖君彥當年的檄文中所言,宇文化及兄弟殺了楊廣,就等於是替群雄鏟除了暴君。亡了大隋,也是順應天命。群雄先前還天天咒罵楊廣不得好死,如今楊廣終於不得好死了,他們反而又替其報起仇來,這討逆大旗下所包裹著的目的,還不是昭然若揭麼?   謝映登被李旭看得臉越來越熱,不由自主地將目光避開,這事情由別人來牽頭,藉口當然十分勉強。但你不會,你是現在還打著大隋旗號的。又是大隋的冠軍大將軍!   也不過是個藉口。就是看上去真一些,不像別人那麼假模假式!李旭對此無動於衷。打了這麼多年的仗,他真的有些倦了。特別是在東都附近被段達等人從背面插了一刀後,大隋在他心中基本上已經死透。如今,他所做的,只不過是盡一個武將的職責,或盡一個男人的職責而已。守護珍惜自己和自己珍惜的那些人,至於東都和長安宮殿,偶爾想一想可以。若搬進去住,實在提不起太多興趣。   你這人真怪!謝映登費了半天口舌,就得到這麼一句回答,非常地不甘心。怪不得懋功說你只能做朋友。卻不是成大業之雄主。難道你就情願眼睜睜地看著別人得了天下去?難道你不認為桃李章所言之李,正應在你身上?   映登不是第一個跟我說這話之人!李旭笑著搖頭,說實話,我也想過。但映登可曾算過,打完這仗,我麾下這四萬博陵弟兄,還能有多少人能活著從長城上下來!我帶著不到兩萬倖存的殘兵去爭天下,有多少勝算?若是贏了皇帝寶座還好,他們每個人都是開國功臣。若是輸了呢,我個人大不了一死,弟兄怎麼辦?弟兄們留下的孤兒寡婦誰來管?   至少你曾經轟轟烈烈地搏殺過!謝映登被問得無言以對,半晌,才喃喃地回了一句。   我轟烈了一回。不知道多少人要因為這轟烈而死!如此,我與現在那些放著突厥人不理,只顧著互相殘殺的豪傑之間還有什麼區別?李旭將酒盞重重地向桌案上一頓,然後手指窗外黑沉沉的夜色,我要轟烈多久?十年?二十年?還是五十年三分天下?到頭來便宜了誰?塞外除了突厥,還有室韋、契丹、諸霫!下一撥狼騎殺過來,誰還肯立在這長城上,我又憑什麼號令別人跟我一道站在長城之上?   此戰之後,你的實力大損,但聲望無人能及。謝映登愕然望著李旭,內心深處明白對方每一句話都很有道理,卻終是覺得惋惜,至少,懋功和我會幫你。有了汲郡,博陵軍在河北就能成犄角之勢。竇建德未必是你的對手,羅藝曾經敗於你,李淵那邊,只要你不主動進攻他,雙方還可以互相遷就一段時間。待六郡的實力恢復了   我不想賭!李旭乾脆俐落地回絕。我也很難向曾經一道並肩作戰的人舉刀。如果王伏寶、李建成他們知道你我到了這個關頭還在算計著日後如何對付他們,他們即使明天就戰死了,也會死不瞑目。   映登!你去找別人吧。我這裡不是能實現你理想的地方!頓了頓,李旭淡淡地說道。彷彿根本不記得就在兩炷香時間之前,自己還非常熱切地邀請對方留在身邊。王謝昔日之輝煌,我未曾經歷過,所以也想不出是什麼樣子。但我肯定給不了你。張須陀老將軍跟我說,武將的職責是守護。他當年說話的神態、語氣,我一直沒有忘。這輩子也忘不了。   可別人未必會這麼想。此戰過後,即使你無意爭雄,唐公李淵也未必能放心你。謝映登又愣了一下,悻然道。他之所以鼓動李旭南下奪取江山,其中的確包含著重現先祖輝煌這點野心。但在謝家人看來,這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哪個貴胄子孫不希望光大門楣,哪個少年人不曾經想過讓祖先與後代以自己為榮?即使寒門小戶,不也指望著出將入相,建立自己的家族嗎?   如果換了自己與李旭易地而處,謝映登保證自己此戰之後會毫不猶豫地南下。只有眼前這個李仲堅,才會抱著一句武將職責是守護,而眼睜睜地錯過大好機會。   有成就王霸之業的能力,卻不肯去做的人。在歷史上向來得不到好下場。天賜其機,其卻不懂得好好利用,就怪不得別人手狠。   想到這兒,謝映登的眼裡又燃起了幾分希望,你可以做個庸人。卻會耽誤更多人的性命。當年劉璋坐擁巴蜀,他曾經得罪誰來?最後,他又守護住了誰?   我也不是劉璋!同樣的道理,謝映登看得明白,李旭也未必糊塗。先前之所以舉棋不定,是心中有些牽掛在一時難以割捨而已。如今楊吉兒已經得到了滿意的歸宿,楊廣也被人害死了。大隋最後一些讓他留戀的東西也消失了。那麼,未來該怎麼做,他心中已經慢慢有了答案。   我也不放心李淵!笑了笑,李旭滿臉坦然。我不知道他會不會是第二個李密。我也不清楚他的兒子中,會不會出現第二個如陛下那種行事不合常理,好大喜功,不顧蒼生死活的人。我甚至不能保證,如果我放棄爭奪天下,接管博陵的人,會不會將我的新政延續下去   所以你到頭來,其實什麼也守護不了!   不對。映登錯得厲害!李旭聳了聳肩膀,然後連連搖頭。你根本沒弄明白,李密為什麼敢下手害了翟讓。其實如果翟讓手中還有軍權,李密肯定還尊尊敬敬地叫他一聲大當家!他定的那些規矩,李密哪項敢改?   我們事後也這樣認為!謝映登茫然點頭,可這與你爭不爭天下,有什麼關係。你只要不奪皇位,無論誰得了天下,都不會容你六郡為國中之國!   我知道。並且我還知道,新政威力巨大。不推行它的地方,日久之後,實力必然比不過推行它之處。我還知道,這次即使我打殘了突厥,用不了多久,其他部族也會在草原上崛起。遇到雪災旱災,他們無力自救,依然會打攻破長城,將災難轉移到中原頭上的主意!我還知道,即使我想,我也不可能站在長城上一輩子,別人也不准許我一輩子駐守於此!   那你到底準備怎麼辦?謝映登眉頭緊鎖,不理解坐在自己對面的,到底是個聰明人,還是個傻子。   霫族十三大部,已經公推我為他們的大可汗。索頭水以北,太彌河之南,大漠往東,一直延續到大海。這萬里草原上的大多數部落只有千餘武士。骨托魯這次敢來,我就沒打算讓他敗了就順利退走。我只要手中有一萬兵馬,足夠在東塞建立自己的部落!待我在塞外站穩了腳跟,無論中原將來誰當了皇帝,都不敢對六郡怎麼著!如果他養了個混蛋兒子,我手中的兵馬隨時可以讓他如芒刺在背。而塞外日後無論哪個部落崛起,他想南下,就得先看看自己的身後!   你簡直是個瘋子!謝映登越聽越吃驚,睜大了眼睛罵。   我本來就很瘋!李旭道:但我不會向自己的兄弟舉刀。當面不會,背後也不會!   那倒也是!謝映登連聲苦笑。論雄心、抱負以及殺伐決斷,李旭照著瓦崗軍大當家李密差得實在太遠了。甚至連王勃、徐圓朗這些實力稍大一點兒的草頭王都比不上。放眼當世,哪個人手裡握著數萬雄兵,不打一打爭天下的念頭?又有誰會像李旭這呆子般好端端地中原不爭,非要主動搬到塞外去做蠻夷人的可汗!   但李旭的確有一點好處,就是從來不殘害自己的弟兄。他不會在酒席宴上殺人奪兵,也不會抽冷子在人脖子後動黑刀。這也是這麼多年來,他在仕途屢受打擊,卻始終有人追隨的原因。套用徐懋功的話來說,旭子缺乏成為一個英主的野心與狠辣勁兒,但他卻是一個肯設身處地的替朋友著想,不會為了自己而將天下萬物視為芻狗的厚道人。這種人很難被輔佐成材,卻可以放心地作為朋友。   既然話不投機,謝映登也就不再繼續堅持。又陪著李旭喝了幾盞酒,聊了些道聽塗說的傳聞,便藉口不勝酒力提出告辭。   你帶來的瓦崗弟兄,被時司馬安排到了我的軍營旁邊。到堡口向左一拐便是。李旭一邊安排親兵為謝映登領路,一邊向對方叮囑,如果你嫌軍營太吵鬧,可以去堡北斜坡上的英雄樓,那是李家世子特意為招待前來抗敵的天下豪傑所建,陳設相當奢華!   李建成有意借著這次長城之戰為他自己招攬下屬,旭子對此心知肚明,並且默許了其這種越界行為。從楊廣死後的天下大勢上看,如果博陵軍退出問鼎之爭,太原李家憑著整個河東、半個京畿以及許紹主動獻給李家的江南三郡,實力已經無人能及。謝映登如果非要找個帝王去投靠,通過出售自己的聰明才智來重振昔日王謝輝煌,選擇李淵要比選擇其他人成功的可能性大許多。   況且李淵這個人雖然狡詐多變,知人善用方面卻高出其他豪傑不止一籌半籌。從昔日的陳演壽、長孫順德,到今日的劉弘基、武士彠,這些李家的柱石幾乎都是李淵一手挖掘。在這點上,李旭自己都沒法與其相比。   聽出了李旭的話外之意,謝映登先是一愣,然後笑著回答,如此,這英雄樓倒值得去轉一轉。卻不知道裡邊是否有黃金搭建的臺子!   進去的人才會知道!李旭一語雙關。看著謝映登跳上馬背,他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猶豫了一下,低聲道:記得我跟你說起的陳國郡主麼?就是化名為晚晴的那位。她此時與新任丈夫蘇啜附離一道待在骨托魯的身邊!   她?謝映登猛地拉緊馬韁繩,將坐騎勒得原地直打圈兒,她怎麼還沒忘了舊仇。大陳國都亡了多少年了?為了她一家之仇   話說到一半,猛然想起自己就在片刻之前,還為了一家之富貴苦勸李旭加入爭霸天下的大軍之中。這種作為看似理直氣壯,比起陳晚晴為了一家之仇不惜毀滅整個中原,未見得高明到哪裡去!   再次看了一眼李旭,謝映登的目光變得柔和了不少,笑了笑,低聲道:打完這仗,有些話我慢慢跟你說!   打完這仗後,我再與你痛飲!李旭身上也恢復了幾分英雄氣概,揮了揮手,目送謝映登等人遠去。   待馬蹄聲漸漸稀落了,李旭轉過身來,慢慢走向自家後宅。雖然是在長城腳下,天氣也有些熱了,溫吞吞的晚風夾雜著花香,吹得人心中酒意上湧。   陛下死了!直到把所有目光隔離在後宅大門之外,李旭的身體才慢慢鬆弛下來,挺直的肩膀不再堅硬如山,一點點挪動的腳步也有些踉蹌。   兩名在內宅伺候的家人見老爺喝醉了,趕緊跑上前攙扶。李旭苦笑著揮了揮手,命令他們全部退到一邊。沒事!不到半罈而已,哪那麼容易醉。別驚動了夫人,也別瞎折騰了。我在桃樹下坐坐,涼快涼快就好!   唉!來福和來壽答應一聲,留下一個替家主擦拭樹下的石凳,另一個飛也似的跑到廚房去尋熱水煮茶。李旭笑著看了留下伺候的人一眼,和氣地吩咐,去門外守著。沒事兒別放人進來。我要靜一靜,養養神!   是!來壽心疼地看了李旭一眼,默默地起身離開。他們幾個都是當年李旭從齊郡人市上買回來的少年。如果當初不是被李旭看中,不光自己,連帶家人都早已變成了路邊餓殍。是李旭不但給足了他們的賣身錢,還另外給了他們家人一些米糧救急,讓他們一家在亂世之中倖免於難。後來李府北遷,他們的家人也走了石夫人的門路,跟著搬遷到博陵,成為李家的佃戶。從此再不受凍餓之災。而近幾年來,隨著李府的規模不斷擴大,他們都成了僕人中的總管,非但每年有固定的工錢可拿,並且利用手中的權利,讓自己家人的生活也隨著水漲船高。   所以來福、來壽等人對李旭是最為忠心的。突厥人打到哪裡他們都管不著,自家老爺有個頭痛腦熱,他們便要趕著去求遍漫天神佛。   陛下死了!坐在樹下的石凳之上,冷硬的感覺一波波向身體內傳來,卻壓制不住腹內的熱浪翻滾。也就是到了這種時候,李旭才能真正地放鬆自己,放棄堅強的外殼與偽裝,露出一點點屬於年輕人的迷茫與軟弱。   楊廣死了!這個消息不算突然,但卻讓他非常非常地難過。在李旭心目中,這位注定要身負罵名的君主,一直有無數個形象存在。第一個是旭子少年時的,那時候,皇帝在他的設想中是冷酷、威嚴並且昏庸。其隨口一句顯我中原天朝之威儀!便使得塞上無數小飯館被蜂擁而來的胡人吃破了產。其隨便一道徵兵令下,便讓上谷數萬家百姓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有關楊廣的第二個印象,是一座高大奢華的馬車。馬車後,隱隱是一張蒼白衰老的臉。這張臉的主人明明孱弱無比,卻硬要裝出一份強大的姿態來。硬要用流蘇和珠寶來掩飾自己內心的空虛與疲憊。   第三個楊廣,是一身戎裝,手指遼東,意氣風發的大軍統帥。那一刻,高喊著朕今天至此,是來看一看一年多來,為我大隋駐守此地的壯士是什麼模樣。朕今天到這裡來,也是來看一看遼河兩岸的萬里江山的楊廣,氣勢是如此的令人人心折。   第四個楊廣,是一手將他從校尉、郎將、將軍,大將軍,一步步提拔上來的皇帝陛下。明知道他也姓李,跟李淵家族的關係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明知道權臣宇文述、虞世基都不喜歡他,明知道他出身寒微,行事風格與朝中諸公格格不入,卻執意要提拔他,將豪門子弟苦盼了幾十年都得不到的大總管之位,毫不猶豫地相授!   第五個楊廣,是明知道宇文述父子盜賣軍糧,卻不肯深究。明知道來援將士歷盡艱險,卻不肯出錢賞賜的糊塗蟲。他像守財奴一樣守著自己的財富,卻把整個江山都丟了。他像庇護自己的親生子侄一樣庇護宇文化及兄弟,卻最後被宇文化及兄弟謀奪了性命。   第六個楊廣,是那個無力替他和冤死於黃河南岸的萬餘將士討還公道,無力對付東都、長安和江都三地豪門與權臣,卻還想著將掌上明珠交給他。利用他的武力庇護襄國公主一生一世的老漢。那個時候,李旭知道楊廣已經看穿了,絕望了。所以才明知道博陵軍不可能再南下,仍然給女兒安排去路。那時候的楊廣,不再是君王,而是一個可憐的病人,明知病入膏肓,依舊想著憑藉昔日的餘威給子孫後代謀條退路。   第七個第八個   如此之人,昏君乎,明主乎?該死乎,可憐乎?李旭說不清楚。站在父輩和舅舅的角度,他有一萬個理由認定楊廣是個暴君、昏君,死不足惜,自尋死路。站在自己的角度,他卻為對方的死而感到深深的悲哀,深深的畏懼。   他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會讓一個年輕時統帥幾十萬大軍,數月之內席捲南陳,一統中原的名將、能臣,最後變成了那般糊塗模樣。他甚至還怕,自己會不會有朝一日變成第二個楊廣,一樣昏庸糊塗,一樣總覺得什麼做得都對,實際上所做一切都是錯的。   我不會,永遠不會!悲哀與恐懼如條大蛇般纏住了李旭,令他一時失態,忍不住騰地站起來,重重地向身邊的桃樹捶了一拳。霹靂啪啦!剛剛長到手指肚子大小的青桃受不住如此大的震動,冰雹般落了滿地。   李旭的心神一瞬間被桃雨打醒。他低下頭,借著院子裡的燈光,看到地上一個個青桃絨毛未褪,還遠不到成熟時候。      夏天還早,郎君莫非現在就要桃子吃麼?一個溫婉的聲音從暗處傳來,語氣裡隱隱帶著哄勸的意味。   不必抬頭,李旭也知道是萁兒來了。在自己家中,夫妻兩個從來沒想過向對方隱瞞什麼,也熟悉到了無所隱瞞的程度。他苦笑了一下,悻然道:才是春末,哪裡來得桃子吃!我一時鬱悶而已,沒想到這死物如此不經捶!   郎君可是拔山的力氣!再捶幾拳,即使桃子不落,樹也被你捶斷了!萁兒笑了笑,低聲勸道。她沒有問李旭為什麼而煩惱,只是快步走上前,俯身撿起兩個青桃,信手擦去上面的軟毛,輕輕咬了一口。   吃不得,又酸又苦!李旭小時在鄉野裡長大,自然知道青桃毛子是什麼滋味,一把拉住萁兒的手,大聲阻止。   倒也帶著股子清香!萁兒被青桃的味道酸得直皺眉,臉上卻透出了頑皮的笑。沒有那麼難吃,不信你也嘗嘗。酸得很特別   小時候吃過幾百回!李旭將萁兒遞到自己嘴邊的青桃推開,咽了口被酸澀味道勾出來的唾液,低聲解釋。   被萁兒這樣一鬧,他心裡的抑鬱散開了許多。整個人看上去也不再那樣疲憊。恰巧來壽端著煮好的茶趕來,夫妻二人就在樹下擺開了盤盞,一邊飲茶,一邊低語。   據謝映登帶來的消息!陛下被人殺了!幾盞濃茶落肚後,李旭幽然說道。   陛下?萁兒一愣,旋即明白李旭說的是遠在江都的楊廣。於丈夫心裡,也就是那個躲在江都深宮中的昏君,才勉強當得起陛下二字。丈夫是個知道感恩的人,雖然楊廣對丈夫的很多關照在外人眼裡根本不能算是恩惠。   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青桃,她低聲追問,消息確實麼?軍營裡可曾傳開?   我已經命謝映登約束他的瓦崗弟兄,嚴禁傳播未經核實的消息了!李旭輕輕點頭,又輕輕搖頭。流言走得向來比駿馬還快,無論怎麼禁止,楊廣被殺的消息也會在軍中傳開,守軍的士氣必然會受到些影響。   大夥都曾經說過,此戰是為了家中的父老鄉親!萁兒對壞消息沒有李旭那樣敏感。或者說,她在刻意安慰李旭。我大哥麾下的那些將士本來就沒把江都放在眼裡。瓦崗軍和竇家軍,恐怕也不會在乎陛下死活。只有博陵軍與河間兵馬需要郎君多費些心思。而咱們博陵弟兄,向來是唯郎君馬首是瞻的!   王太守麾下沒多少兵。咱們博陵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李旭的濃眉慢慢展開,臉上的表情也慢慢輕鬆。雖然他心裡明白,事實遠非像萁兒說得那樣簡單。大夥的確都曾說過,是為了保衛自己的家才站在長城上。可楊廣被殺,也就意味著大隋已經徹底亡國。一群背後沒有國家的人,他們的功績以什麼來酬謝,誰又會在將來記得他們今日所做出的犧牲?   只要郎君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咱們博陵軍的士氣就不會垮!萁兒又點點頭,柔聲強調。   手中的青桃不斷將酸澀的滋味傳進鼻孔,誘得人依舊想去咬,雖然明知道此物又酸又苦,即使是回味也沒有半分甘甜。   李旭沒有注意到妻子舉止的怪異,嘆了口氣,默默點頭。博陵軍,的確現在成了他一個人的了。這支曾經馳騁塞上的大隋精銳,未來全在他一念之間。他說向南,大夥絕不會拒絕,明知前路九死一生。他說向北,將士們也會誓死追隨,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   酸澀的滋味剎那傳遍牙齒與舌根之間,讓人覺得非常痛快,非常過癮。又咬了口青桃,萁兒柔聲相詢:謝將軍沒建議你去替陛下報仇吧?他出身於瓦崗,應該不會念陛下任何好處!   他們只恨活著的陛下!提起謝映登說過的話,李旭又忍不住長出一口粗氣,至於死了的陛下,剛好可以拿來做文章!   他勸你南下勤王?   他認為我剛好可以借此行曹魏故事!李旭繼續苦笑。   郎君想必沒有答應。輕輕轉念,萁兒便猜到了師兄弟二人今天的晚宴一定是不歡而散。否則,自家丈夫也不會如此失落。   我不認為兩萬殘兵可以橫掃天下。李旭繼續搖頭。所以我建議他去建成兄那裡,李家現在正是求賢若渴的時候,映登去了那裡,必然有機會一展所長!   去大哥那裡?萁兒又是一愣,仔細品味丈夫的話,眼中慢慢浮起一股溫柔。   雙眼望著妻子,李旭又非常鄭重地重複今天自己向謝映登說的那些話,我仔細想過了。如果沒什麼意外的話,此戰將是我在中原的最後一戰。打完了這仗,我就帶領弟兄們遷居塞外。用六郡之地,換取唐王那邊的三年支持。塞外有的是無主之地,犯不著跟昨天還並肩戰鬥的人拼個你死我活!   郎君開心就好!聽李旭說得鄭重,萁兒輕輕點頭。猛然間,她心中一暖,頃刻被濃濃的柔情蜜意填滿。   丈夫不願意南下,不願意與昔日的朋友拔刀。而真正跟他有過交情,又有實力拔刀相向的,除了瓦崗徐懋功外,也就是河東李家,也就是父親和幾個兄弟。謝映登此番前來,肯定是帶著徐懋功的囑託來為瓦崗黎陽軍尋找出路的。所以,丈夫實際上躲避的,只剩下了河東李家。   他不願意向李家稱臣,又不願意對著有著岳父與族叔名分的唐王拔刀。為此,他寧願避居塞外,寧願把經營了多年的根基拱手相讓。   我知道郎君是為了我。其實,其實你不必讓自己如此委屈的。說到這兒,萁兒再也說不下去,只覺得老天真是眷顧,讓自己今生遇到如此一個可以相託的人。有此一世,即使來生苦修千年,也值得了。   我也不全是為妳!李旭輕輕握住萁兒的雙手,呵護著道:妳知道,打完這仗後,博陵軍剩不下多少兵馬。我不能再帶著一萬多殘兵去做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事情。況且,兵兇戰危,博陵軍與河東打起來,不知道多少無辜者會死於戰火。我看不出來,百姓們死在我李某人的刀下,和死在突厥人的刀下有什麼區別!   只怕不止謝將軍一個人會對你失望!萁兒仰頭,望著丈夫明澈的目光,低低地道。雖然只有二十出頭,丈夫的鬢角已經見了皺紋。這些年他身上擔負的東西太多了,很多事情,本來不該由他一個人來承受。   誰又能勉強得來!讓幾個人失望,總比屍橫遍野的好!李旭笑著回應。鼎本來就不止九個。塞外一樣有大好河山在。跟自家人搶,哪如在骨托魯手中搶來得痛快?若是讓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我才真正令人失望。   草原上認可有實力者,骨托魯不敗則已,一敗便很難再崛起。與其把此戰的成果便宜了某個不知名的可汗,不如我自己去收!想到出塞後可能遇到的挑戰,他心裡又燃起了烈烈豪情,那邊天氣的確差了些。但有駿馬、奶酒和一眼看不到邊的原野。夏天來時咱們騎著馬去打獵,走到哪裡都是一片蔥蘢!沒有山,沒有樹,只有圓圓的天空與翠色的草海,想歇了,就地便可以紮下營盤,除了老天,誰也管不著咱們!   只有咱們!萁兒雖然沒見過草原,聽著旭子的描述,眼神也變得閃亮起來,輕聲問道。   只有咱們!李旭柔聲相應。   想當年,他曾經縱馬放歌,在草原深處度過了人生中最輕鬆的一段歲月。當年他不得不離開,現在卻可以大搖大擺殺回去,並且沒人有資格再趕他走。   猛然間,他發現了妻子一直握在手中的半顆青桃,不覺萬分詫異,停止了狂野的思維,低聲問道:怎麼還不丟下,難道真的很好吃麼?   最近嘴裡一直覺得沒味道。剛才試著咬了一口,發現,發現可以生津,嗯,生津!萁兒的臉突然變得非常地紅,緩緩地垂了下去,一直垂到了李旭的胸口處。   望著妻子已經變成粉色的脖頸,李旭慢慢也明白了一件事情。軍務繁雜,所以弄得夫妻二人難得有閒暇能在一起睡個穩覺。但一個多月前的晚上,他們緊緊相擁著如夢。如今,青桃尚小,卻是酸得及時。   我們會有一個孩子!一股難言的喜悅湧上了他疲憊的心頭,我們會有一個健康的孩子,在安穩富足家中長大。他大聲重複,恨不得讓天下所有人都聽得見。我不會讓妳和他再受到任何傷害!稍稍用力握了握妻子的手腕,又唯恐弄傷了對方般,他迅速地將胳膊撤開,手足無措,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他和妳!他語氣哽咽,一股淚水忍不住從眼角淌了下來。   如果博陵軍不遠赴河南,二丫與另一個孩子也不會死。她們娘兩個應該開開心心的活著。而不是因為自己的一時衝動想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而葬送掉性命。   經歷過那一次之後,他發誓不會再做自己沒有把握的事情了。永遠不會。      離開了李府很遠,謝映登的心情依舊沒從失落中恢復過來。作為師兄的李旭根本不瞭解他的心思,他之所以鼓動對方戰勝突厥後領兵南下,並不單純是為了江南謝家。瓦崗寨已經被李密弄得搖搖欲墜,用不了多久便會灰飛煙滅。那已經不是當初的瓦崗,弟兄們沒必要為李密一個人的野心與愚蠢殉葬。所以謝映登必須在天下大勢定下來之前,為自己的好兄弟們找到一條出路。   天下諸侯雖多,但此刻有實力達成大夥平生志願,又能讓大夥敬重的,也只剩下李旭和李淵兩個人。並且,前者明顯比後者更對大夥的脾氣。特別是對徐懋功、秦叔寶、程咬金等出身並不見得高貴的豪傑而言,選擇一個與自己背景相同的英雄去追隨,遠比選擇世代簪纓的李淵出頭的機會大。   可惜,大將軍在外邊威名赫赫,實際上卻是個扶不起來的!回頭又看了眼隱於夜色中的李宅,謝映登在心中腹誹。塞上天薄,半弦彎月將皎潔的光灑滿人間,照得遠山和近樹清晰可見。只是那如水月華卻有些冷,透過人的衣服,一直涼到肚子裡。   這樣夜色中趕路,自然犯不著舉火把。走了一會兒,侍衛們便自覺地將手中的大部分燈籠熄滅了。一行人誰也不出聲,跟在領路的兩個表明身分的燈球後慢慢向軍堡附近急行。堡南是軍營,堡北燈火通明處,正是河東李家專門為招待各路豪傑而搭建的英雄樓。   不知不覺間,謝映登的馬頭便向堡北撇了過去。兩名替他領路的博陵親衛十分盡職,問都沒問,也將燈球挑向了堡北。反是謝映登從瓦崗黎陽軍帶來的親兵們有些困惑,稍稍愣了愣,旋即默默地跟了上去。   大戰在即,各營將士都在養精蓄銳,因此軍堡外很少有行人。間或一兩隊巡夜的士卒匆匆走過,看見親兵手中的燈球,主動避開了道路。轉眼間,謝映登已經到了堡北土丘下,正猶豫著是否繼續上坡,耳畔聽到一陣嘈雜聲,有夥喝得醉醺醺的豪傑吵鬧著從他身邊衝了過去。   去什麼英雄樓,難道不喝他李家一碗酒,老子便算不得英雄了!一名騎在高頭大馬上的漢子旁若無人地叫嚷。   話不能這麼說。兩李聯手,天下十分勢力已經佔了七分。咱們又不想讓兒孫們也做山大王,不借機鋪條門路又待何時!回答的人話裡帶著酒意,條理卻非常清晰。   是劉季真麾下的馬賊和韓建紘等綠林豪傑們。謝映登眼神好,雖然白天只是匆匆一面,從幾人的背影上依然認清了對方的身分。韓建紘與時德睿打的什麼主意,在來時的路上他已經探聽得七七八八。但令人奇怪的是劉季真等人麾下的草莽們,這些傢伙可是天不收地不管慣了,居然現在也想到了立從龍之功?   看來天下聰明人不止一個!想到這兒,謝映登不僅失笑。趁著中原時局還不完全明朗,選擇一方有前途的勢力投靠,是筆能惠及子孫的好買賣。一旦投靠對了人,便是開國功臣,即使日後不能分茅裂土,鄉侯縣侯之爵也是跑不了的,比起提著腦袋打家劫舍,豈不舒服萬倍?   只是不曉得開此樓之人,當不當得起英雄二字?又一句醉話順著風傳來,半字不落地鑽入謝映登的耳朵。聽得出來,馬賊和綠林豪傑們還在猶豫,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