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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二章二

超載 阿瑟.黑利 38175 2023-02-05
  第八節   約.埃里克.漢弗萊紅著臉,不舒服地坐在證人的硬座高椅上。他已經在那兒坐了半天了比奧斯卡.奧布賴恩答應他的短暫的露面已經延長了好幾個小時了。   在這審判室似的環境裡,戴維.伯德桑在三英尺以外面對證人,居高臨下地站著。伯德桑的身體微微搖擺著,他把他那令人生畏的體重從腳後跟移到腳前掌,又向後,向前,再向後。既然你的耳朵想必是有點兒聾,我再重複我的問題。你一年拿多少錢?   問題第一次提出來時漢弗萊就猶豫了,這時他看了坐在律師席上的奧布賴恩一眼。律師把肩膀稍微聳了一下。   金州公司董事長嘴唇繃得緊緊地回答說:二十四萬五千元。   伯德桑輕鬆地搖搖手。不對,老好人,你誤解我了。我沒問金州電力公司的資本。我問你掙多少麵包。

  漢弗萊一本正經地回答說:給我的就是這個數字。   我簡直不能相信!伯德桑以一個戲劇性的動作一手打在自己的頭上。我剛才不相信一個人竟然能掙這麼多錢。說完吹了一聲又長又低的口哨,嗚!   從又熱又擠的聽證室裡的聽眾中傳來了其他的口哨聲和嗚聲。有一個人叫道:錢是我們用戶付的!他媽的太多了!跟著就是為這個責難者喝采的掌聲和跺地板聲。   在上面的主席臺上,主持會議的委員朝下看著證人、提問者和觀眾,伸手去拿小木槌。他拿木槌輕輕地敲了幾下,命令道:肅靜!這位委員,年紀三十四五歲,長著一張紅潤的孩兒臉,在執政黨裡服務以後,一年前被委任了這個職務。他是個受過專門訓練的會計師,謠傳他還是州長的親戚。

  委員一開口,奧布賴恩就慢慢地站了起來。主席先生,對我的證人的這種折磨是必要的嗎?   委員看看伯德桑,他穿著破爛的勞動布褲子、一件敞著領口的五顏六色的襯衣和一雙乒乓球鞋。相形之下,漢弗萊衣冠楚楚,他的三件一套的衣服是在紐約得利面服裝店訂做的,並且他還專門去試過樣子。   你問了問題,也得到了回答,伯德桑先生,法官說,我們可以免掉戲劇表演。請接著講吧。   當然,主席先生。伯德桑又轉向埃里克.漢弗萊。你是說二十四萬五千元嗎?   是的。   有沒有其他補助給你這位大人物(觀眾中傳來笑聲。)原諒我一家公用事業公司的董事長,也許有一輛專用高級轎車吧?   有的。   配備司機的吧?

  是的。   外加一份優厚的開銷費吧?   漢弗萊生氣地說:我看不能說是優厚的。   巨大的怎麼樣?   更多的笑聲。   約.埃里克.漢弗萊強烈的不快開始流露出來了。他純粹是個高級行政人員,根本不是善於混戰的打手,沒有辦法對付伯德桑這種嘩眾取寵的手腕。他冷冷地回答說:由於職務上的關係,我必須有一些花費,這些是准許向公司報銷的。   我敢說   奧布賴恩已經快站起來了。主持會議的委員搖搖手要他坐下來,又指示說:限於提問,伯德桑先生。   這位滿臉鬍子,身材高大的人嘻皮笑臉地說:是,先生!   坐在公眾席上的尼姆發怒了。為什麼漢弗萊的回答不能直率一些,厲害一些?他能這樣做也應該這樣做。

     我的薪水,伯德桑先生,是有案可查的事,因為在制定規章的機構備過案,了解這個情況是輕而易舉的。我肯定你提問以前就知道了,所以你故作驚訝完全是騙人的。再說,我的薪水一點也沒超出全國最大公司之一的董事長和最高行政官員的標準,實際上,與大多數同類公司相比還少了一點兒。我的薪金有這個水準,其原因之一是金州公司這樣的實業組織認識到他們必須在聘用管理人才方面保持競爭能力。說具體一些:憑我本人的經歷和資格肯定可以在其他地方獲得相等的或更高的薪金。你也許不完全喜歡這個制度,伯德桑先生,可是既然我們還是一個自由企業的社會,那就是這個樣子。至於一輛配備司機的高級轎車,這是在聘用我的時候,和薪金一樣在競爭的基礎上,向我提供的,並且也是根據這樣一種設想,即最高行政官員的時間和精力比一輛這樣的汽車加上一名司機的價值要寶貴得多了。關於這輛車還有一點:和其他繁忙的行政官員一樣,我習慣於在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的路上在車裡工作,而難得在裡面休息。最後,如果公司的董事和股東們對我的工作不滿意,認為不值那麼多錢的話,他們有權辭退我

     但是,不!尼姆悶悶不樂地想:溫和的態度,過分為一個朝生暮死的公眾形象擔心,謹小慎微,從來不用伯德桑之流粗野的策略來和他們進行針鋒相對的搏鬥所有這些就是今天的風尚。今天和未來的日子的風尚。      這是批准圖尼帕申請聽證會的第二天,也是第一步。前一天完全是官樣文章,包括金州公司法律顧問遞交一份長達五百頁的意圖通知書(印了三百五十份),這是以後要提出的許多類似文件中的第一份。奧布賴恩諷刺地說:等到我們弄完,我們會要砍倒一片森林才夠造我們用掉的紙,這些紙加起來能裝滿一座圖書館或壓沉一條船。   今天早些時候,約.埃里克.漢弗萊被傳來做申請者的第一個證人。   奧布賴恩引導公司董事長迅速地說明了對圖尼帕的需要和那個地點的有利條件,這就是那答應下的短暫的露面。然後是委員會法律顧問的一段較長時間的詢問,他後面是紅杉俱樂部經理兼祕書羅德里克.普里切特。這兩次質詢,雖然每次都長達一個多小時,但都是建設性的和低調的。然而,下一個代表電力為人民服務會的戴維.伯德桑,他已經把會議搞得很熱鬧,顯然使觀眾中的支持者大為高興。

  現在,漢弗萊先生,他繼續說,我猜想你早晨一醒來就考慮你一定得幹點兒什麼來證明你那筆巨大的薪金是合理的。對不對?   奧布賴恩馬上叫了起來:我抗議!   同意。委員宣布。   伯德桑鎮靜自若。我換一個方式問你。作為你的主要工作,埃里克乖乖,你是否認為你必須不斷地憑空想出一些計劃比如說圖尼帕計劃使你們的公司獲得大量利潤?   抗議!   伯德桑轉身面對金州公司的法律顧問。你為什麼不製一盤錄音?那樣你就可以按按按鈕省得張嘴了。   響起了笑聲和零星的掌聲。同時年輕的委員歪過身子和他身邊的第二個人商量了一會兒這是一位年長的行政法官,一位在這種聽證方面有長期經驗的公務員。他輕聲說著的時候,人們可以看見那位年長的人頻頻搖頭。

  否決抗議,法官宣布,然後又說,我們在這種聽證會上允許相當大的自由,伯德桑先生,但是請你對證人講話要有禮貌,使用他們正確的名字,不要說他想忍住笑可是沒成功老好人或者埃里克乖乖。另一點:我們希望你能保證你的提問與議題有關。   噢,當然有關!真正有關。伯德桑的回答是滔滔不絕的。然後好像換了一下檔,他又改演懇求者的角色。但是請了解,主席先生,我只是一個平平常常的人,代表著小小老百姓,不像這個老奧斯卡乖乖是個重要的大律師。他指著奧布賴恩。所以如果我言語笨拙,過分親熱,犯錯誤   委員嘆了口氣。接著講。請吧。   是,先生!當然啦,先生!伯德桑轉向漢弗萊說,你聽到了吧!你在浪費委員的時間。別繞圈子了,回答問題。

  奧布賴恩插進來說:什麼問題?我要是記得才見鬼吶。我肯定證人不可能記得。   委員指示說:筆錄人把問題重讀一讀。   會議進程暫停了下來,坐在硬椅子上和主席臺上的人都挪挪身子,好讓自己更舒服一些。這時一位男速記員,做官方會議記錄的,往回翻著他的折起來的筆記本。會議室的後面出去了幾個人又新來了幾個人。參加會議的人都知道,在未來的幾個月甚至幾年之內,在作出任何決定之前很長一個時期內,這個場面和類似的場面要重演無數次。   裝有橡木護板的聽證室在市中心附近一座十二層大樓裡。歸加利福尼亞能源委員會所有,這個委員會以後要主持它自己關於圖尼帕的聽證會,大部分都是重複性的。這兩個各自獨立的委員會之間的競爭和嫉妒是強烈的,有時還帶有愛麗絲夢遊仙境的色彩。

  另外兩個州機構很快也要採取行動,召開它們自己的聽證會,它們是加利福尼亞水質資源委員會和空氣資源委員會。這四個政府機構中的每一個都要收到來自其他三個的所有報告和其他文件,其中大多數他們是根本不看的。   然後,在較低一級,還必須使一個大氣汙染控制管區滿意,這個管區可能提出比那些州機構還要嚴格得多的限制。奧布賴恩私下曾說過:沒直接捲入的人沒有一個會相信這種不可置信的重複和徒勞。我們這些參與者,還有那些建立這種瘋狂的制度的人,應該被診斷為瘋子。這些人要是給關進瘋人院,對公眾的錢包來說會實惠得多,而且辦事也要有效率得多。   按音速記員快讀完了,計劃比如說圖尼帕計劃使你們公司獲得大量利潤?

  圖尼帕的目的,漢弗萊回答說,是為我們的用戶和整個社會提供服務,就像我們一直做的那樣,為滿足對電力增長的需求做好準備。利潤是次要的。   可是總有利潤吧。伯德桑堅持說。   當然嘍。我們是一個對投資者負有義務的公用事業公司   大量的利潤嗎?成百萬元的利潤嗎?   由於這次工程的巨大規模和大量的投資必須發行股票和證券,而這些股票、證券不可能出售給投資者,除非伯德桑厲聲插了進來,回答有或沒有。將有成百萬的利潤嗎?   金州公司董事長的臉漲紅了。很可能有。   他的對手又一次前後搖晃了起來。那麼我們只有聽信你的話,漢弗萊先生,到底是利潤還是服務第一而你是可以獲得一切可能的好處的人,如果這個可怕的圖尼帕騙局被強加給公眾的話。   抗議。奧布賴恩厭煩地說,這不是一個問題。這是一番帶成見的,煽動性的,沒有根據的話。   這麼大的字眼!好吧,我收回。伯德桑搶在法官發話以前說。他笑了。我想我太心直口快了。   奧布賴恩看上去好像又要抗議,然後又決定還是不提。   伯德桑和其他人都清楚地知道,最後的一段對話會留在記錄裡,儘管他說過撤回。記者席上的記者們也都低下頭匆忙地寫著這是他們先前所沒有做過的事。   尼姆仍然坐在觀眾席上,他想,毫無疑問,戴維.伯德桑的話一定會刊載在明天的報導裡,因為電力為人民服務會的頭頭像通常一樣又製造了吸引人的資料。      尼姆在記者組裡看見了黑人記者南希.莫利諾。她一直在目不轉睛地看著伯德桑,沒有做記錄,而是一動不動地筆直地坐著,這個姿勢突出了她高高的顴骨,嚴峻而俊俏的面孔,苗條的身材。她的表情是沉思的。尼姆猜想她一定也在讚賞伯德桑的表演。   今天早些時候,莫利諾小姐和尼姆在聽證室外面對面走過。他隨便地點了一下頭,她揚了一下眉毛,衝他嘲諷地笑了一下。      伯德桑又繼續提問了。告訴我,埃里克老兄哎呀呀,原諒我!漢弗萊先生,你聽說過資源保護嗎?   當然。   你知道不知道大家廣泛認為像圖尼帕這樣的工程沒有必要,如果你們認真地做節約電力?我是說,做節約電力不能光是走走形式,而是要賣力就像你們現在為了獲得批准建造更多的工廠好賺取越來越肥厚的利潤一樣賣力。   奧布賴恩又要站起來,這時漢弗萊說:我來回答這個問題。律師慢吞吞地坐下了。   首先,在金州電力公司我們現在並不設法多出售電力,我們過去那樣做過,但長期以來,我們都沒再做了。相反,我們提倡節約電力非常認真地提倡。但是電力節約,雖然有幫助,卻絕不能減緩對電力需求的不斷增長,這就是我們為什麼需要圖尼帕的原因。   伯德桑馬上就問道:這就是你的看法?   當然是我的看法。   還是那種想讓我們相信你並不在乎圖尼帕賺不賺利潤的帶有偏見的看法嗎?   奧布賴恩抗議了。這是曲解。證人並沒有說他不在乎利潤。   我承認這一點。伯德桑突然轉向奧布賴恩,他的身軀似乎隨著聲音的提高也擴大了。我們知道你們金州公司所有的人都在乎利潤由小用戶負擔的大量的、又肥又厚的、敲詐勒索性的利潤,這些用戶是本州正直的勞動人民,他們出錢付賬,又要承擔圖尼帕的造價,如果   下面的話淹沒在一片觀眾中傳來的歡呼、鼓掌和跺腳聲中了。在這一片鬧聲中,委員敲著小木槌,喊道:肅靜!肅靜!   一個坐在尼姆身邊也加入了喝采的人注意到了尼姆的沉默。他挑戰似地問道:難道你不關心嗎,小鬼?   關心,尼姆說,我關心。      尼姆認識到如果這是一場正規的法庭訴訟,伯德桑早就會被控犯了藐視法庭罪了。可是他現在和以後都不會受到傳訊的,因為這個審判室的排場只是裝門面的。這一類的聽證會故意允許進行得鬆懈一些,並且還容忍偶爾的混亂。奧斯卡.奧布賴恩在一次情況介紹會上已經解釋過這些原因了。   現在的公用事業委員會被嚇破了膽,如果不允許各種人都有機會來發表意見的話,以後在法庭上就可能有人藉口說有重要的證據受到了壓制而提出異議。如果發生這種事,就可能意味著某項裁決被推翻,而使多年的工作前功盡棄,所有這些只是因為曾經命令某個瘋子不要胡說或者沒有允許進行一次小的答辯。誰也不想這樣包括我們在內。於是,在一致同意之下,這些蠱惑人心,討厭至極的人就可以暢所欲言了。這樣就造成耗時費日的聽證會,但是到頭來也許還是節省時間的。   尼姆知道,這就說明為什麼那個有經驗的行政法官先前搖搖頭,叫年輕的法官不要阻止伯德桑受到抗議的提問。   奧布賴恩還解釋過的另一件事就是,像他自己這樣的律師,在代表申請人出席時,在這種聽證會上比在法庭上要少提一些抗議。我們只是在出現荒謬的錯誤並且必須在記錄中改正時才這樣做。尼姆想,約.埃里克.漢弗萊接受伯德桑盤問時,奧布賴恩的抗議主要是為了給他的老板漢弗萊定定心,因為他本來是根本不願露面的。   尼姆肯定等輪到他作證並受到盤問時,奧布賴恩一定會基本上讓他自力更生了。      讓我們回到,戴維.伯德桑繼續講下去,我們剛才談論的巨額利潤上來。現在看看對用戶每月賬單的影響   電力為人民服務會的頭頭又繼續進行了半個小時的盤問。他提出了許多毫無事實根據的、誘導性的、別有用心的問題,中間夾雜著小丑似的表演,但是反覆說明了他的論點:圖尼帕一定是會賺取超額利潤的,並且這也就是建廠的主要動機。尼姆在心裡承認:雖然指控是誣賴,戈培爾(註:約瑟夫.戈培爾,擔任納粹德國時期的國民教育與宣傳部部長,擅講演,被稱為宣傳的天才。)式的重複卻是有力的。毫無疑問,這種指控會在新聞報導中成為重點,並且很可能被信以為真,而這顯然是伯德桑的一個目的。謝謝你,漢弗萊先生。金州公司董事長走下證人席時委員對他說。埃里克.漢弗萊點點頭,然後顯然感到寬慰地走開了。   金州公司的另兩個證人接著作證。這兩個人都是專業工程師。他們的作證和盤問是平淡無事的,但卻占了整整兩天,然後,聽證會休會到下星期一復會。尼姆將要承擔金州公司在這一案中的主要證人,等會議繼續進行時,他將是下一個上證人席的人。      第九節   三星期以前,露絲.哥爾德曼宣布她要離家一段時間,使尼姆大吃一驚,當時尼姆認為她可能會改變主意的。然而,露絲並沒有改變主意。現在,圖尼帕聽證會週末休會期間,星期五的晚上,尼姆一個人待在家裡,露絲走以前已經把莉婭和本傑送到市區那邊的外祖父母家去了。露絲的安排是,不管她什麼時候回來,兩個孩子都要在紐伯格夫婦那裡,一直待到她回來。   露絲對這一點也是含糊其詞的,就像她拒絕說出到哪兒去,以及與誰同去一樣。也許兩個星期,也許多幾天或者少幾天。她幾天前對尼姆這樣說的。   可是她對他的態度卻一點兒也不含糊,態度是冷靜而明確的。他想,這就好像她已經在肚子裡做了決定,剩下來的就只是執行了。決定是什麼,對他會有什麼影響,尼姆一點兒也不知道。一開始他對自己說應該在乎,後來又痛苦地發現自己並不在乎。至少,不太在乎。當露絲告訴他,她的計劃已經完成、週末就要走時,他一聲也不吭,其原因就在這裡。尼姆意識到,對事情得過且過、任其自流對他來說是反常的。他生來就習慣於迅速作出決定和事前做好計劃,這種能力運用在他的工作上,使他受到了賞識與升遷。但在婚姻問題上,他卻奇怪地不願採取行動,或者正視現實。他把一切都留給露絲去處理了。如果她選擇了長期離開然後離婚的話,這是一種自然的結局,他不準備跟她爭吵,甚至不準備勸阻她。然而他不願意採取主動。還不到時候。   就在昨天,他還問露絲是否已準備好討論他們的處境,因為他想起了她的話:你我只是名義上的夫妻而已。我們從來沒談過。可是我認為我們應該談談也許等我回來以後。   為什麼要等呢?尼姆爭論過。   但她卻不動聲色地回答說:不,等我一準備好我就告訴你。談話就這樣結束了。   尼姆在想到離婚的可能性時往往也想到莉婭和本傑。他知道,兩個孩子,聽到這個消息時一定會受到很大的打擊。他一想到他們的感情要受到傷害就很難過。可是事實是,孩子們經得起父母離婚的波折,尼姆注意過很多孩子,他們僅僅把父母的離婚看作生活的一個方面。這也不會影響尼姆以後和孩子們見面。他甚至可能比現在更常看到兩個孩子。這種事情其他離了婚的父親也碰到過。   但所有這些都必須等露絲回來才行,星期五晚上他在空房間裡一邊踱來踱去一邊思索。   半小時前他費了好大勁才給莉婭和本傑打通了電話。因為艾倫.紐伯格在主日這天裡除了緊急情況外,是不喜歡別人給他打電話的。尼姆讓電話鈴響了半天,直到他丈人讓步接了電話。我要和我孩子講話,尼姆生硬地堅持說,我不管是不是什麼主日。      幾分鐘後莉婭來接電話時,她溫和地責備了他。爸爸,你讓外公生氣了。   尼姆簡直想叫一聲好!,但還是聰明地沒說出來。他們談了學校的情況,即將舉行的一次游泳比賽和芭蕾舞訓練班,沒提到露絲。他覺得莉婭多少知道是出了點事兒,可是並不願意打聽也不想弄明白。   隨後和本傑的談話又激起了尼姆時常感到的對他的岳父母的氣惱。   爸爸,本傑說,我要舉行成人禮嗎?外公說我一定要。外婆說我要是不舉行,我就永遠不會是一個真正的猶太人。   愛管閒事的紐伯格夫婦真討厭!難道他們不能只當當慈愛的外公外婆,把莉婭和本傑好好地照看兩個星期,非得抓住這個機會向孩子們進行宣傳嗎?這麼急急忙忙地開始做他們的工作,同時侵犯尼姆和露絲的作父母的權利,真算得是下流了。尼姆本來準備親自和本傑談這個問題,安安靜靜地、理智地、坦率地談一談,而不是像這樣突然向他提出來。這時他內心裡一個聲音在問道:那麼你為什麼過去不這樣做?過去時間多得很。要是你早這麼做了,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不知該怎樣回答本傑的問題了。   尼姆嚴厲地說:沒有誰一定要舉行一次成人禮。我就沒有,你外婆瞎說八道。   外公說有許多東西我一定要學。本傑話音裡仍帶著懷疑,他說我早就應該開始學了。   在本傑清晰的童音裡有對他的責備嗎?尼姆想,十歲的本傑已經懂得了許多他父母認為他還不懂的東西這是完全可能的事實上也許就是這樣。所以,現在本傑的問題是否反映了一種希望與民族傳統一致的本能的探求?這種探求尼姆過去意識到自己也有過,後來加以克制了,雖然還沒有完全克制。他不能肯定本傑是否如此。然而,什麼也不能平息尼姆對這一切出現的方式所感到的憤怒,雖然他忍住了又一個嚴厲的回答,因為他知道這個回答有害無益。   聽著,孩子,你剛才說的根本不是事實。如果我們決定你應該行成人禮的話,還有得是時間。你必須認識到你外公外婆有一些看法是你媽媽和我不同意的。尼姆不能肯定露絲是否如此,好在她不在場,無從反駁。他接著說,媽媽一回來你就回家,我們好好談談這個問題。好嗎?   本傑勉勉強強地說了聲好,尼姆意識到他必須說到做到,不然就要對兒子失信了。他想到了一個主意,把他父親從紐約用飛機接來,讓他住一陣子,這就會對本傑產生一種平衡的影響。老艾薩克.哥爾德曼雖然八十多歲了並且身體虛弱,仍然對猶太教辛酸尖刻,冷嘲熱諷,喜歡把正統的猶太教論點罵得狗血噴頭。可是尼姆決定不能這樣做。這樣做就會和紐伯格夫婦現在所做的事同樣不公平。      打過電話以後,尼姆給自己配一杯蘇格蘭威士忌加水的時候,一眼看見了露絲的畫像,這是張油畫,幾年前畫的。藝術家以驚人的精確性抓住了露絲優雅的面貌與安詳的神態。他走到油畫前面仔細地端詳著。臉孔,特別是這雙溫柔的灰眼睛,是少有的漂亮;頭髮也是這樣黑得發亮,梳得整整齊齊一絲不亂,像她歷來一樣。當初露絲坐著畫像的時候,穿了一件無背帶的夜禮服,她那優美的雙肩的色調栩栩如生。在一邊肩上還有顆小黑痣,那是她在肖像畫好後不久動外科手術割掉的。   尼姆的思緒又回到畫像上露絲那安詳的神態,這一點是這幅油畫的獨到之處。他想,我現在正需要一點這種安詳,並且還希望能和露絲談談本傑和成人禮的事兒。見鬼!她到哪兒去待兩個星期,那個男人又是誰?尼姆肯定紐伯格夫婦多少知道一些。最起碼他們知道可以在哪裡和露絲取得連繫;尼姆對自己的妻子知道得太清楚了,相信她不會把自己和孩子完全隔絕的。同樣肯定的是:她的父母對這種安排一定會守口如瓶的。這個想法使他更生岳父母的氣了。      喝完第二杯威士忌,又踱了半天步以後,他又到電話機旁,撥了哈里.倫敦家的號碼。他們一個星期沒談過話了,這可是少有的。   倫敦一接電話,尼姆就問他:開車到我家來喝幾杯好嗎?   對不起,尼姆,我很想去,可是沒辦法。約好了吃晚飯的。馬上就要走。你聽說最近一次的爆炸了嗎?   沒有。什麼時候?   一小時前發生的。   有傷亡嗎?   這次沒有但這只是唯一好的方面。   哈里.倫敦報告說,兩顆猛烈的炸彈被放在金州公司的一座郊區變電所裡。結果那個地區的六千多戶人家現在都沒有電了。裝在平板卡車上的活動變壓器正在迅速地運過去,但在明天以前不大可能恢復全面供電。   這些瘋子也機靈起來了,倫敦說,他們正在研究我們哪裡最薄弱,他們在哪裡放爆竹可以造成最大的破壞。   我們已經查明是那同一個組織嗎?   是的。自由之友。爆炸前他們給五頻道新聞臺打了電話,講了在哪兒要發生爆炸。可是太遲了,毫無辦法了。加在一起,兩個月之內就發生了十一起爆炸。我剛加出來的。   尼姆知道倫敦雖然沒有直接捲入調查,也仍然有一些情報管道,便問道:警察或者聯邦調查局取得什麼進展了嗎?   沒有。我剛才說過幹這個的那些人也機靈起來了,他們確實是這樣。我敢打賭他們發動打擊以前先研究目標,然後再決定從哪兒出入可以又快又不被人看見,還要造成最大的破壞。自由之友知道我們是防不勝防的,我們也知道。   還沒線索嗎?   還沒有。還記得我從前說的話嗎?如果警察破得了這個案子,那一定是碰上了運氣或者因為有人露了馬腳。尼姆,電視上或小說裡的犯罪案件總是可以破獲的,這可不一樣。在真正的警察世界裡,這些案件往往破不了。   這個我知道。尼姆有點兒不耐煩地說,因為倫敦又開始演講了。   不過有一件事情財產保衛部部長沉思地說。   什麼事?   有一陣子爆炸減少了,幾乎停了。現在它們又突然冒了出來,看上去好像幹這個的人得到了新的炸藥來源,或者錢,或者兩者都有。   尼姆想了一下,換了個話題。電力被竊有什麼新的情況嗎?   不太多。當然,我們正在努力,也捉到一些小賊。又有二三個在儀表上搗鬼的案子,我們準備提交到法庭上去。但這是堵一漏萬的事,除非你有足夠的人力和時間去發現它們。   那座辦公大樓怎麼樣了?你在監視的那座?   薩可房產公司。我們在繼續監視。還沒什麼動靜。我看我們是趕上不景氣了。哈里.倫敦的話音裡一反常態地流露出沮喪的情緒。也許這是傳染性的,也許是他把自己的低落情緒傳給了他,尼姆一邊這樣想,一邊說聲晚安,然後掛上了電話。      他一個人待在冷清的房子裡,仍然覺得坐立不安。他還可以給誰打電話呢?他想到了阿黛絲,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尼姆還沒準備好如果他終有一天會準備好的話對付阿黛絲.塔爾伯特猛漲的宗教情緒。但是想起阿黛絲又使他聯想到小沃利。尼姆最近到醫院看望過他兩次。沃利已經脫離危險,不再需要精心護理,雖然今後幾個月,也許幾年中還要做煩人的、痛苦的整形外科手術。一點也不奇怪,沃利的情緒不高。凱倫.斯隆?雖然他很喜歡和她在一起,但他此刻沒有心情去找她。   那麼工作吧?金州公司總部裡他辦公室桌子上堆著一大堆工作。如果他現在到那兒去,這也不是他第一次熬夜,夜晚的安靜能使他完成比白天多得多的工作。這可能也是個好主意。圖尼帕聽證會已經占用了尼姆不少可用的時間,並且還要繼續占用,可是他的正常工作負擔還必須想辦法配合聽證會。   可是不,這個主意也不行,目前的心情不宜於做辦公室的工作。找另外一種工作來占據他的頭腦怎麼樣?他想,為星期一在證人席上首次露面他能做些什麼準備?他已經掌握情況了。但總是有更多的事情需要準備意料之外的事。   一個主意蹦進了他的腦子裡,不知從哪來的,就像從一個自動烤麵包器裡蹦出來的麵包一樣。   煤!圖尼帕就是煤,沒有煤從猶他州運到加利福尼亞的煤就不可能有圖尼帕發電廠。雖然尼姆關於煤的專門技術知識是相當豐富的,但他的實際經驗卻很有限。這裡有個簡單的原因。到目前為止,加利福尼亞境內還沒有燒煤的發電廠。圖尼帕將是有史以來的第一座。   肯定地不管怎麼說,他想從現在到星期一早晨他必須像朝聖一樣到一個燒煤的電廠去。然後從那裡,他將帶著對煤的景象、煤的聲音、煤的味道、煤的氣味的新鮮感覺回到圖尼帕聽證會。尼姆那往往正確的直覺告訴他,如果他這樣做,他一定會成為一個更好的、更有力的證人。   這也可以解決他週末坐立不安的問題。   可是去哪一個燃煤電廠呢?他馬上就得出了答案,一邊又配了一杯威士忌加水。然後,身邊放著那杯酒,他又一次拿起電話,撥了科羅拉多州丹佛市的查號服務臺。      第十節   聯合航空公司的四百六十次班機上午七點十五分從西海岸準時起飛。當這架波音七二七︱二〇〇升到空中並做斜向爬高時,幾分鐘前從東方地平線上升起的朝陽,給下面的大地染上了一層柔和的金紅色。世界似乎又乾淨又純潔,尼姆想,每天黎明都一樣,這每天一次的幻象持續不到半小時。   噴射機穩定地飛行在東去的航線上之後,尼姆向後靠在他舒服的頭等艙座位上。他對於採用這種方式作這次旅行,由公司出錢,毫不感到躊躇,因為今天清晨在摸黑開車前往機場的路上,他經過一番考慮肯定了昨晚一時衝動想出來的好主意。這是一次到丹佛的兩小時二十分鐘的直達飛行。老朋友瑟斯頓.瓊斯,將在那裡接他。      一位活潑的,有鮮明個性的年輕空中小姐聯合航空公司似乎善於招聘的那種送來了一份煎蛋捲作早餐,還勸尼姆再來點加利福尼亞酒和炒蛋就著喝,雖然時間還很早。哦,來一杯吧!她看他猶豫不決就勸他說。你已經擺脫了地球的束縛,就放灑脫些吧,享受吧!他確實享受了一杯米拉蘇.里斯琳酒,不算美酒但也還不錯到達丹佛時感到比前一天晚上鬆快得多了。   在丹佛的斯太普頓國際機場上,瑟斯頓.瓊斯熱情地握了尼姆的手,然後就把尼姆直接領向他自己的汽車,因為尼姆帶的唯一行李只是一隻小旅行包。   瑟斯頓和尼姆在史丹福大學是同學,住在同一個房間,又是好朋友。那時他們幾乎什麼東西都不分彼此,包括他們認識的女人,兩人都沒有什麼事情是對方所不知道的。從那以後他們儘管很少見面,又不大通信,友誼卻保持下來了。   從外表上看兩人的風度當時就不同,現在還是那樣。瑟斯頓安靜、勤勉、聰明,像小青年一樣漂亮。他的態度謙遜,雖然必要時他也能發號施令。他有輕鬆的幽默感。事有湊巧,瑟斯頓和尼姆在職業上走了同一條道路,他現在和尼姆職位相當擔任科羅拉多州公用服務公司計劃副總裁,這也是國內一家最受人尊重的電力和天然氣的生產及銷售公司。瑟斯頓還有尼姆所缺乏的東西火力發電方面廣泛的實踐經驗。   家裡情況怎麼樣?尼姆在去機場停車場的路上問道。他的老朋友和一位名叫厄休拉的活潑的英國姑娘已經幸福地結婚八年多了。尼姆認識厄休拉,也很喜歡她。   很好。你也很好吧。   不太好。   尼姆希望他這已經婉轉地表示了不願談及他和露絲的問題。他顯然做到了這一點,因為瑟斯頓沒說什麼而是接著說:厄休拉急著要見你。你當然要住在我們那兒了。   尼姆低聲道謝時,他們倆上了瑟斯頓的福特公司品托牌小轎車。尼姆知道他朋友和他一樣不喜歡費油的汽車。   車外陽光燦爛,空氣乾燥。他們駛向丹佛的路上可以看到西邊山頂積雪的落磯山脈清晰而美麗。      瑟斯頓有些羞澀地說:好長時間沒見,這次你來這兒真是太好了,尼姆。他又笑著加了一句,儘管你只是為煤而來的。   聽起來是不是有點發瘋,瑟斯?   尼姆昨天晚上在電話上已經解釋了他要參觀一家火力發電廠的突如其來的願望以及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誰知道什麼瘋,什麼不瘋?現在那些無止無休的聽證會是瘋了不是說舉行聽證會是瘋了,而是說開會的方式。在科羅拉多,我們受到了和你們在加利福尼亞一樣的束縛。沒有人肯讓我們建造新發電廠,可是五六年以後,等一開始削減電力,我們就要受到責備,說我們沒有向前看,沒有為危機作出計劃。   你們要建造的發電廠是燒煤的嗎?   當然是啦!上帝分配自然資源時對科羅拉多是很仁慈的。他給這個州裝滿了煤炭,就像把石油給阿拉伯一樣。並且不光是隨便什麼煤炭,而是好東西含硫量低,燒起來乾淨,大部分都靠近地表,易於開採。你當然都知道了。   尼姆點點頭,因為他確實知道,然後沉思地說:密西西比河以西的煤炭足以供應這個國家三個半世紀的能源需要,如果允許我們使用的話。   瑟斯頓繼續開著小車穿過星期六早晨不太多的車輛。我們直接去切落基廠,在市區北面,他說,它是我們最大的廠。吞起煤來就像餓龍似的。      我們這裡每天燒煤七千五百噸,有些少的出入。切落基廠的廠長對著尼姆大聲叫著,拼命想壓過粉磨機、鼓風機和水泵的吼聲讓尼姆聽見他的話。他是個機靈的黃頭髮年輕人,他的姓福爾傑印在他戴的紅色安全帽上。尼姆戴了一頂寫著參觀者字樣的白色安全帽,瑟斯頓.瓊斯帶來了他自己的帽子。   他們正站在一個大鍋爐附近的一層鋼製平臺上剛碾成粉末的煤正被大量地鼓進這個鍋爐。鍋爐裡面,煤末立即燃燒,達到白熱狀態:通過一個玻璃密封的觀察孔可以看見爐內的一部分,就像通過一個小洞看一眼地獄一樣。這股熱量自動傳輸到一排鍋爐水管中去,管子裡裝的水馬上變成高壓蒸汽呼嘯著進入一個獨立的過熱器,出來的時候溫度高達華氏一千度。然後蒸汽推動一臺渦輪發電機。這臺發電機和切落基廠的其他鍋爐和渦輪機一起,為亟需電力的丹佛及其郊區提供將近七十五萬千瓦的電力。   從他們站著的地方只能看見鍋爐外部的一部分;鍋爐的整個高度相當於一座普通大樓的十五層。   可是他們周圍都是煤的景象、煤的聲音、煤的味道。腳下是一層細細的黑灰。尼姆已經覺得上下牙之間和鼻孔裡都是煤灰了。   我們盡量經常地打掃衛生,福爾傑廠長說,可是煤很髒。   瑟斯頓微笑著大聲地補充說:比油和水都髒。你肯定加利福尼亞要這種髒東西嗎?   尼姆肯定地點點頭,而不願用他的聲音去跟周圍鼓風機和輸送機的吼聲相對抗。然後他改變了主意,也大聲喊道:我們要加入黑幫。沒有選擇的餘地。      他已經為他到這兒來感到高興了。獲得一點對煤與圖尼帕有關的煤的感性認識,對於他下星期的作證是重要的。   煤王啊!尼姆最近在什麼地方讀到老煤王正大步走回他的王位。非得這樣不行,他想,沒有什麼其他的辦法。過去幾十年裡美國已經不用煤了。而在美國還年輕的時候,煤曾帶來了廉價能源,發展與繁榮。其他形式的能源主要是石油和天然氣把煤排擠掉了,因為它們更乾淨,更易於掌握,易於獲得,並且在一個短時期內還更便宜。但現在卻再也不是這樣了。   儘管煤有各種缺點並且無法輕易克服這些缺點地下大量的黑色礦藏仍然可以成為美國的救星,最後的和最重要的天然財富,最大的王牌。      他注意到瑟斯頓在打手勢,建議他們繼續前進。   他們又花了一個小時視察切落基廠充滿噪音與煤灰的迷宮。他們在巨大的靜電吸塵器旁邊停留了很長時間。這是環境保護法規定安裝的,其目的是清除燃燒過的飛灰,不然這些灰就會從煙囪冒出去成為汙染物。   大教堂似的發電大樓和它們那熟悉的、震耳欲聾的聲音提醒人們,不管用什麼做基本燃料,這個地方的任務是要發出巨量的電。   這三個人尼姆、瑟斯頓和福爾傑最後從工廠裡面出來,站在一個高高的露天走道上,靠近大樓的頂部,高出地面二百英尺。這條走道是鋼製斜梯與它下面迷宮似的其他走道連在一起的,它實際上是一塊金屬格柵,下面的所有東西都看得清清楚楚。在下面走道上移動的工廠工人看起來就像蒼蠅一樣。起初尼姆低頭透過腳下的格柵往下看還很緊張,幾分鐘後他就適應了。帶孔格柵的目的,小福爾傑解釋說,是為冬季氣候著想讓冰雪漏下去。   甚至在這裡,彌漫一切的噪音仍然包圍著他們。水蒸汽的雲霧從工廠的冷卻塔冒出,隨風改變方向。圍著走道亂轉。有一會兒工夫,尼姆發覺自己在一團雲中,好像與世隔絕,能見度限於前方一兩英尺以內。然後水蒸汽又會盤旋而去,展現出腳下丹佛郊區的一片景色,還有遠處市內的高樓大廈。雖然這天天氣晴朗,在這上面仍然有刺骨的寒風,刮得尼姆發抖,有一種寂寞的感覺,孤獨的感覺,危險的感覺。   那邊就是希望之鄉(註:原指《聖經》中上帝賜給亞伯拉罕的迦南地方。),瑟斯頓說,如果你們如願以償,這就是你們將在圖尼帕看到的。他指向正前方的一片地,大約有十五英畝。地面被一座巨大的煤堆完全覆蓋了。   你看到的是工廠四個月的供應,差不多有一百萬噸。福爾傑對他們說。   而那底下本來是一片可愛的草地,瑟斯頓補充說,現在卻是一片醜陋刺眼的東西了,這點誰也不能否認。可是我們需要它。難就難在這裡。   他們看到一輛內燃機車在一條鐵路支線上拉來了一長列貨車皮,裝來了更多的煤。每節車皮都沒有脫鉤就駛進了旋轉卸貨車,隨著卸貨車一翻,煤就落到了重型的條篩上。下面的輸送機再把煤運進發電廠。   從來不停,瑟斯頓說,從來不。   尼姆已經知道,把這幅景象搬到未受破壞的圖尼帕原野去,一定會遭到強烈的反對。如果用簡單化的方式來看問題,他也同意反對者的觀點。可是他對自己說:圖尼帕發的電是必不可少的,所以必須容忍這種侵犯。   他們離開這個極目遠望的地方,走下一段戶外的金屬樓梯,到了稍微低一點兒的一層又停了下來。現在他們得到了一些遮蔽,風力也小了一點。可是周圍的噪音卻更大了。   用煤以後你們會發現的另一件事情,工廠廠長說,就是比起用油、用氣或者用核能,你們會有更多的人身事故。我們這裡已經採取了一整套很好的防止事故措施。可是   尼姆並沒在聽。      簡直難以置信,只有現實生活而不是小說裡才可能有的那種偶然的巧合,一場事故正好在他看著的時候發生了。   尼姆前面大約五十英尺的地方,在面對著他的另外兩個人的背後,一條煤炭傳送帶正在運行。這條帶子,由在圓柱形滾軸上滾動的韌性橡膠和鋼構成,把煤運往破碎機破成小塊。然後再磨成細末,以用於迅速燃燒。現在,一段傳送帶被幾個大煤塊堵塞了,煤從邊上流了出來。帶子繼續運行著。新的煤一來都從邊上倒了下去。在移動著的帶子上方,一名工人不安全地站在一塊格柵上,用一根鋼釺探查著,企圖清除障礙。   尼姆事後才知道這個做法是違禁的。安全規則要求傳送帶關掉以後才能開始清除障礙。可是工廠的工人們,認為必需保持煤炭流動,有時並不按規章辦事。   尼姆看著的時候,那個工人在一兩秒鐘之內失足了,他一把抓住格柵的邊緣停了一下,然後又失足掉在下面的帶子上。尼姆看見那人張嘴大叫,可是聲音卻聽不見。他摔得很重,顯然受了傷。帶子已經把他帶到了較高的地方,離裝在一個箱式結構中的煤炭粉碎機更近了,一到那裡他就將被切成碎片。眼前沒有別人。除了尼姆以外沒有人看見事故發生。   他所來得及做的只是衝上前去,邊跑邊喊:關帶子!   瑟斯頓和福爾傑看著尼姆從他們兩人當中衝過去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連忙轉過身來。他們迅速看清了事態,立刻做出了反應,朝著尼姆追去。可是他們開始跑的時候,他已跑到前面好遠的地方了。   傳送帶離走道最近的地方也有幾英尺高,並且是斜著向上的。從下面上去是個難題。尼姆冒險縱身一跳。他身子向前笨重地落在移動的帶子上,一個煤塊的尖利的邊緣割破了他的左手。他不顧傷痛,在鬆散,翻滾著的煤炭上面向前爬,向上爬,靠近了那躺在帶子較高處微弱地蠕動著的半昏迷的工人。這時工人離前面致命的機器不到三英尺遠,並且還在繼續靠近。   隨後發生的一系列事情來得太快了,一件緊接一件。   尼姆到了工人身邊抓住了他,想把他往後拉。他拉動了一點,這時聽到了布撕裂的聲音,並覺得受到了阻力。不知什麼地方,也不知怎麼回事,工人的衣服掛在轉動的帶子裡了。尼姆又拉了一下,沒拉動。鏗鏘作響的機器就在一英尺以外。尼姆拼命地掙扎著,知道這是最後的機會了。毫無用處,工人的右臂伸在身體的前面,進入了機器,骨頭可怕地碾碎了,隨著傳送帶向前移動,鮮血噴射了出來。然後,尼姆又難以置信又恐怖地感到他自己的衣服也給絆住了。這時連自救也來不及了。   正在這個時刻傳送帶停了。   傳送帶短促地停了一下以後,開始倒轉,把尼姆慢慢地帶回到他跳上去的地方,然後又停了下來。   在傳送帶下面,福爾傑剛才直奔控制箱,用力猛按了一個紅色的停的開關,然後把傳送帶倒了下來。   現在大家都伸出手來,把尼姆扶回了走道。喊聲和奔跑的腳步聲傳了過來。新來的人隨著更多的幫忙的人們到達,把半昏迷的工人從上面抬了下來,他呻吟著,大量地出著血。下面某個地方響起了警鈴。福爾傑廠長跪在受傷的工人身邊,解下他的皮帶用作止血帶。瑟斯頓.瓊斯打開了一隻金屬盒,正通過電話下命令。尼姆聽到他說:叫輛救護車和一名醫生來快!      第十一節   我也許不是你這樣的大英雄,瑟斯頓高興地說,但在這個城市裡我還是有點小門路的。他剛從家裡的另一個房間打完電話出來又回到尼姆身邊。尼姆在起居室裡,穿著一件借來的浴衣,左手吊著繃帶,右手捧著一杯加水的烈性威士忌。   瑟斯頓接著說:正在專門乾洗你的衣服這可不簡單啊,我告訴你,這是星期六下午。衣服過一會就送到這兒來。   謝謝。   瑟斯頓的妻子厄休拉已經跟在丈夫後面進來了,她妹妹達夫妮也一同進來了。達夫妮是帶著她的小兒子從英國到丹佛來探親的。尼姆已經注意到這兩名婦女長得非常像。按通俗的標準兩人都不算漂亮:兩人都是大骨架、高個子、高高的腦門兒和豐滿的大嘴,嘴大得都有點不好看了。可是她們活潑開朗的性格卻是堅強可愛的。尼姆半小時前才第一次見到達夫妮,可是馬上就喜歡她了。   還有別的消息,瑟斯頓對尼姆說,你救了他命的那個人不會失去胳臂了。醫生說他們能把胳臂接起來,雖然他以後不能再到發電廠工作了,至少還可以用胳臂摟摟他的妻子和三個小傢伙。哎,對了!他妻子送了個口信來。她說她和三個孩子今天晚些時候要上教堂去,為一位尼.哥爾德曼先生,一位他們所崇拜的聖人祈禱,還要為你點蠟燭哩。我把這話告訴你,萬一你相信這一套的話。   哦,停一下吧,瑟斯,厄休拉說,你搞得我要哭出來了。   我不妨告訴你,她丈夫說,我也很感動。   尼姆像先前一樣的抗議了:我沒做什麼,真是沒什麼。是你們的人福爾傑關掉了傳送帶   聽著,瑟斯頓說,你在別人以前看見出事了,又馬上行動起來,你把那人拉回來的那兩英尺是性命攸關的。再說,世界上也需要英雄嘛。有什麼好謙讓的?      自從今天早晨空中走道上那驚心動魄的幾分鐘以來,事情一直在迅速地進展。尼姆還不知道名字的那個受傷工人接受了有效的緊急搶救,然後又被小心地抬到兩名工廠雇員跑著送到走道上來的擔架上面。瑟斯頓要一輛救護車的電話好像剛打完,就可以聽見從丹佛市內方向傳來的警報器的微弱聲音,站在高處還可以看見在迅速移動的、閃爍的紅燈,雖然這時救護車仍在幾英里之外。   救護車到達切落基工廠的時候,擔架已經由一架運貨電梯送了下來,傷員就被急忙送到一家醫院去了。由於大出血和嚴重休克,起初人們擔心他會死亡,所以人們聽到這最新的消息時都很高興。   直到這個重傷員處理好,救護車開走以後,才檢查了尼姆割破的手。手心上拇指根的地方有一道很深的口子。瑟斯頓又開車把尼姆送往附近一家郊區醫院的急診室縫了幾針。   尼姆的臉上、手上和衣服上搞得全是漆黑的煤灰,從醫院出來以後,瑟斯頓開車把他送到了家裡。尼姆一到他家就脫下他帶來的唯一的一套衣服,洗了個熱水澡。然後,他穿著瑟斯頓的浴衣被介紹給了達夫妮。達夫妮又內行地給他的手換了敷料和繃帶。尼姆聽說達夫妮是個合格的護士,並且是最近才離婚的。這第二個情況是她這次遠走高飛跑來看望她姐姐的原因。   厄休拉用一條小手絹擦擦眼睛,然後實事求是地說:我們現在知道結局圓滿,大家都可以感到好過一些了。她穿過房間走到尼姆面前,感情衝動地摟著他親吻。嘿!這就代替點蠟燭了。   嘿!達夫妮說,誰都可以這樣做嗎?   尼姆笑著說:當然可以!   她敏捷地吻了他一下。她的嘴唇又豐滿又溫暖,他很喜歡這種感覺,還有一陣轉瞬間就消失的香味。   達夫妮說:這就是你當個大英雄得到的報酬,不管你喜歡不喜歡。   這一部分,尼姆說,我喜歡。   現在我們都需要的,厄休拉說,是快快活活地喝幾杯。她又對她丈夫說,瑟斯,我們今晚的計劃是什麼?   他微笑著說:我很高興你問這個問題。我們上館子吃飯跳舞。以我通常的先見之明,我在布朗宮的聖馬可廳預訂了四個人的一張桌子。   太好了,達夫妮說,我們能找個人照看一下基思嗎?   放心,厄休拉向她保證說,我來安排。   我也要跳舞,尼姆說,不管我的衣服是否送回來。      一個活潑的有才華的樂隊演奏的音樂加上酒和一頓豐盛的晚餐使他們都心情舒暢了。尼姆的衣服及時送回來了,似乎並沒有在煤炭傳送帶上滾過一趟的痕跡。乾洗店送衣服來的時候,《丹佛郵報》的一名記者和一名攝影師也來了,要對尼姆進行採訪還要照相。他有些勉強,但還是答應了。   不久以後,尼姆和達夫妮緊緊地擠在瑟斯頓(註:美國華盛頓州普吉特灣南岸的一個縣。)的品托牌轎車的後座上,達夫妮捏捏他的胳膊。我覺得你真棒,她低聲地說,從你處理事情和對待自己上可以看出來,而且你還很謙虛,真太好了。   他不知道說什麼是好,就抓著她的手一直沒放開,心裡已經在想,今晚的後一部分還不知怎麼過呢。   現在晚飯吃完了。尼姆和達夫妮已經一起跳了幾次舞,兩人靠得越來越近,達夫妮明顯地表示她對此並無反感。   等到換成尼姆和厄休拉跳舞時,她吐露說。我很高興達夫妮到這兒來,我們一直很親密。不過有一點我羨慕她,那就是她有個小基思。   尼姆問:你和瑟斯從來沒有過孩子嗎?   我們都想要。現在還想要,但是我們不可能有。厄休拉的聲音止住了,好像後悔不該扯到這個話題上,尼姆也就不往下說了。   可是過了一會兒,當姐妹倆離開飯桌的時候,瑟斯頓說:我聽說厄休拉對你說我們不會生孩子了。   是的。   她對你說為什麼了嗎?   尼姆搖搖頭。   問題在於我,不是厄休拉。我們都到醫院做過檢查,好多次了。   真遺憾。   瑟斯頓聳聳肩。你總不可能什麼事情都如意,我這樣想,而且我們,厄休拉和我,正在想許多其他辦法。他又補充說,我們考慮過領一個孩子,可是我們倆都拿不定主意。   兩位女士回來後,他們又都喝了些酒,然後又跳舞。跳舞的時候,達夫妮的貼著尼姆的耳朵小聲說:我跟你說過我很喜歡你嗎?   他雙臂緊摟著她做為回答。他希望在他們回家以前不要待很長時間了。      尼姆是在第二天傍晚乘飛機回到西海岸的,乘的還是聯合航空公司的班機。瑟斯頓開車把他送到機場,厄休拉和達夫妮也跟去了,達夫妮還帶去了小兒子基思。雖然路上的談話是友好愉快的,卻一點也沒提到夜裡發生的曖昧事。尼姆在小轎車旁與姐妹倆親吻告別。兩姐妹在等著的時候,瑟斯頓陪著尼姆進了機場大樓。   在旅客安全檢查點,他們停下來握手。   尼姆說:我十分感激,瑟斯。   我也一樣。祝你明天和以後幾天在聽證會上走運。   謝謝。我們都需要好運。   瑟斯頓抓著尼姆的手不放。好像躊躇了一會兒,然後說:你別對什麼事放心不下,我願意告訴你,一個人做的事情有些是因為非做不可,並且因為這是有限的選擇裡最好的一種。還有一點,有朋友,還有特別好的朋友。你就是這第二種裡的一個,尼姆。你將永遠是,所以讓我們永遠保持連繫吧。   尼姆轉身走向飛機登上舷梯的時候,發現自己的眼眶濕了。   幾分鐘以後,他在頭等艙座位上坐定下來,一名友好的空中小姐來問道:先生,起飛後您想喝什麼?   香檳酒。他含笑對她說。十分明顯,他想,沒有別的東西能配得上他這個成功的週末。      第十二節   年輕的、主持會議的委員輕輕地敲著他的小木槌。   開始詢問這位證人之前,我認為應當表揚他兩天前的行為。他敏捷的行動和勇氣拯救了另一個州裡一家公用事業公司的一名雇員的生命。   聽證室裡響起了零星的掌聲。   尼姆有些不自在地說:謝謝你,先生。   直到今天早上他還認為關於傳送帶上的戲劇性新聞報導不會傳出丹佛。所以他才大吃一驚地發現自己成了美聯社一篇專線報導的主角,醒目地登在今天的《西部記事報》上。這篇報導對他是不利的,因為它把注意力引向了他對火力發電廠的訪問。尼姆納悶反對派會怎麼利用這一消息。   和前幾天的聽證會一樣,鑲著橡木護牆板的聽證室坐滿了委員會成員,各方的律師、等候的證人、有利害關係的組織的官員,新聞記者,還有一大批公眾這批人主要是反對意見的支持者。   主席臺上,同一個主持會議的委員的身邊還是坐著那個年長的行政法官。   聽證室裡尼姆認出來的人中有勞拉.波.卡米開爾和羅德里克.普里切特,代表著紅杉俱樂部;電力為人民服務會的伯德桑,他那特大的身軀還是穿著破爛的工作服和敞著領口的襯衫;還有南希.莫利諾,坐在記者席上,衣著入時,神情冷淡。   尼姆已經宣過誓,同意所說全是事實,絕無謊言。現在,公司肥胖的總法律顧問奧斯卡.奧布賴恩正面對主席臺站著,馬上就要引導他作證。   哥爾德曼先生,奧布賴恩像他們預演好的那樣開始了,請你敘述一下有哪些情況,作了哪些研究,使你認為提交給這個委員會的建議是必要的,並且符合公眾利益的。   尼姆在證人席上坐定,意識到他的陳述將是又長又費力的。   金州電力公司的各項研究,他開始說,在政府機構的各項研究的補充下,估計加利福尼亞在下一個年代中期的人口和工業增長將要大大超過全國平均數。我等一下再作詳細說明。與這種增長平行的將是逐步增長的對電力的需求,這種需求大大超過目前的發電量。為了滿足這種需求   尼姆努力使自己的語氣隨便一些,像談話一樣,以吸引聽眾的興趣。他所要提出的所有事實和觀點都早在幾星期前彙編呈報委員會備案了,但是口頭證詞被認為是很重要的。這也許等於承認沒有幾個人會去閱讀逐日大量增長的堆積如山的文件。   奧布賴恩像一出長期連續上演的戲劇中的演員一樣,信心十足地講著他的提問。   至於環境的影響,請你解釋一下   關於煤的運輸問題,你能具體地   你剛才說對動植物群的干擾會有限度,哥爾德曼先生。我想委員會一定希望聽到保證說   請講詳細一些   你願意說   現在讓我們考慮   這樣用去了比一天半稍多一點的時間,尼姆整整七小時坐在證人席上,成為注意的中心。最後他認為他已經又公平又透澈地陳述了公司的理由和論點。可是他意識到他真正嚴峻的考驗一系列的盤問還在後面哩。   聽證會復會後第二天下午的三四點鐘,奧斯卡.奧布賴恩面對著主席臺。謝謝您,主席先生。我對這位見證人的詢問到此結束。   主席點點頭。我想哥爾德曼先生該休息一下了,我們其他人一定也歡迎休息一下。他敲敲小木槌。本次聽證會明天上午十點繼續舉行。      第二天,盤問慢慢地、平穩地開始了,像一輛汽車在一段平路上以低檔行駛一樣。委員會法律顧問,一位姓霍利歐克的乾巴巴的中年律師第一個發言。   哥爾德曼先生,在許多方面委員會需要得到澄清霍利歐克在提問過程中既不表示友好也不表示敵意。尼姆也以同樣的方式作了圓滿的回答。   霍利歐克用了一個小時。下一個是紅杉俱樂部的經理兼祕書羅德里克.普里切特,這時詢問升了級。   普里切特身材瘦削,乾淨俐落,舉止也相稱,穿著深色的、式樣保守的、三件一套的西服。他鐵灰色的頭髮在正當中分開,梳得整整齊齊;他偶爾用一隻手摸摸頭髮以保持一絲不亂。普里切特站起身走向證人席的時候,他的眼睛似乎在無邊眼鏡後面閃閃發光。直到詢問開始以前,他一直在和坐在他身旁的勞拉.波.卡米開爾專心地商討,他們倆坐在供律師和證人用的三張桌子中一張的邊上。   哥爾德曼先生,普里切特開始說,我這兒有一張照片。他手伸向律師桌拿起一張八乘十的光面紙的照片。我希望你仔細看看,然後再告訴我你看到的是否很面熟。   尼姆接過了照片。他看照片的時候,紅杉俱樂部的一名職員正把同樣的照片分發給委員、行政法官、包括奧斯卡.奧布賴恩在內的律師們、戴維.伯德桑以及記者們。觀眾們也拿到了幾張,開始傳閱起來。   尼姆感到迷惑。照片上幾乎全是黑的,但有一些面熟紅杉俱樂部的經理兼祕書面帶笑容。別著急,哥爾德曼先生。   尼姆搖搖頭。我看不出來。   也許我能幫點忙。普里切特的聲音使人想起了貓捉老鼠的遊戲。根據我看到的報紙上的報導,你現在看到的景象就是你上週末親眼見過的。   尼姆馬上就明白了。照片上是丹佛市切落基工廠的煤堆。照片上的黑色也就得到了解釋。他在心裡咒罵報界的宣傳透露了他週末的旅行。   嗯,他說,我想這是一張煤的照片。   請給我們講詳細一些,哥爾德曼先生。什麼煤,在哪裡?   尼姆無可奈何地說:這是丹佛附近科羅拉多州一家公用服務公司待用的煤堆。   一點不錯。普里切特摘掉眼鏡擦了幾下,然後又戴回去。告訴你,照片是昨天拍的,今天用飛機送到這兒來的。這不是一張美麗的照片,是不是?   不是。   醜惡,你說是嗎?   我想你可以這樣說,可問題是   問題是,普里切特打斷了他的話,你已經回答了我的問題你說的我想你可以這樣說這意味著你同意這張照片是醜惡的了。這就是我所要問的。謝謝您。   尼姆抗議了:但也應該說明   普里切特搖著一個手指止住了他。夠了。哥爾德曼先生!請記住是我在提問。現在,我們接著問下去。我還有第二張照片給你和委員們看看。   尼姆心裡正在發火的時候,普里切特回到了律師桌旁,這一次,挑了一張彩色照片。他把它遞給尼姆。和先前一樣,那位職員又分發同樣的照片。   雖然尼姆認不出這個具體的地點,他也能確定這第二張照片是在哪拍的。這一定是圖尼帕,正在或靠近計劃中修建發電廠的地方。同樣明顯的是,攝影師是個技術高超的專業人員。   明朗蔚藍的天空下面,加利福尼亞崎嶇的原野美得令人驚歎不已。一片懸崖高聳在一片巍巍的松樹之上。松樹的根部周圍布滿濃密的簇葉,前面有一條泛著泡沫奔流的小溪。小溪這邊岸上是一片悅目的野花。遠處,在樹影裡,一隻小鹿抬起頭,也許是被攝影師驚動了。   普里切特問道:這不是一片真正美麗的景色嗎,哥爾德曼先生?   是的。   你能不能猜想出來那張照片是在哪拍的?   我猜想是圖尼帕。尼姆想,繞圈子,或者拖延時間都是一點用處也沒有的,普里切特遲早是要把論點擺出來的。   你的猜想是對的,先生。現在我有個進一步的問題。普里切特的語調尖銳了;他的聲音也升高了。你和你的公司建議在圖尼帕做的事就是要把這種,這種可怕的醜他在空中揮舞著煤堆的照片強加到這種寧靜秀麗的美之上,現在他舉起了第二張,彩色的照片這是我們州和我們國家為數不多的還沒受到破壞的風景區之一。這使你感到良心不安嗎?   問題以戲劇性的修辭提出來的在觀眾中引起了一陣讚許的嗡嗡聲。一兩個人還鼓起掌來。   尼姆平靜地回答:當然,這使我感到不安,但我認為這是必要的,是一種妥協,是一種交換。再說,從圖尼帕整個地區的比例看來   那就夠了,哥爾德曼先生。不需要發表演說。記錄上已經記下了你的回答是肯定的。   普里切特停頓了一會兒,然後又接著進攻。   你上週末到科羅拉多州旅行是否可能因為你的良心使你不安,因為你非得親眼看看大量的煤炭圖尼帕將會有的那種數量強加在一度是美麗的景色之上所造成的醜惡?   奧斯卡.奧布賴恩站起來說:抗議!   普里切特轉向他。根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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